那时候他爸已经对他很不满意,后来每隔几日的视频通话也总是匆匆结束,他爸对他更是横生埋怨。打电话终究是望梅止渴,他们老段家三代单传,他爸很疼这个孙子,都快入冬了才动身来看他们爷俩,已经算是忍他很久了。
鞋子,鞋子呢?他的眼珠子疯狂打转,心脏慌得跳到嗓子眼儿来了,嘴上,还要故作镇定地应付他爸:“嗯,快到站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啊,上班?没事,请一会儿假没事的,我租的地方偏,你转晕了也不一定找得到。”
拖鞋只找到一只,还有一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段顺心里急,一咬牙,光着脚打开门往楼上跑。他是去小球房间,尽快、马上、立刻要带小球回糖果市场的租房。
那片儿都是一年起租,他搬过去四个月没到就住进了温家,租金剩了很多,他当时有想法要退掉那个屋子。联系到房东,房东人好,说钱能退,但到底过了开学季,房子不一定马上租得出去,所以只能退他三分之一。段顺算了一下,真要退租,到他手上也没几个钱了,干脆就空置在那里,里面他自己添置的家具不少,而且不一定能在温家长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搬出来了呢,他得给自己在无处可去时留个去处。
也幸好没退,不然这种紧急时刻,他要到哪里去找个看上去有生活痕迹的屋子来供他爸检阅。
才六点半,小球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孩子现在已经适应一个人睡觉了,虽然偶尔还会因为害怕而偷偷晚上打开灯,但比刚来温家的时候那个怯生生的状态要好太多了。
“宝宝,快起来了,爷爷来看咱们了。”段顺把灯摁亮,一掀被子,正弯腰去抱小球,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倏忽从被窝里掠了出来。这动静把他吓了一跳,直起腰转头去看,是那只叫温小姐的猫,原先他以为是大屋哪个工人养的,后来在书房看到温励驰给它喂水,才知道的这猫是温励驰的。
温小姐大概也被他吓了一跳,弓着背,机敏地站在床头柜上,毛发蓬松,应激地朝他支楞着尾巴。说来也奇怪,这猫只跟姓温的亲近,温姨、温励驰、小球都能抱它,但他就不行,一靠近温小姐就要跟他刺毛,听说周少言跟他待遇也差不多,也被挠过好几次,气得直说温家的信息素里肯定有猫薄荷的成分——总之,外姓的一概不予搭理,高傲极了,真正称得上是“温小姐”。
“吓我一跳。”段顺捂着胸口嘘了口气,缓了缓,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宝宝,”他倾身拍拍小球的脸蛋,“听到爸爸说的话了吗,爷爷要来看你了,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炸小肉丸。”
“小肉丸……”小球睡眼朦胧地应了两声,不知道醒没醒,反正总算是动了,两只手撑着小小的身体坐了起来,茂密的小卷发乱得像棉花糖似的。看小球睁开了眼睛,段顺以为他醒了,站起来准备去床脚凳上拿他的衣服。
站个身的功夫,转头看一眼,这倒霉孩子,原来是跟他耍假动作,他一站起来,翻了个身又睡了。段顺无奈地又坐回去,倾身拍了拍小球的屁股,用鼻子在小球脸上轻轻地拱,闹他,又喊了好几声起床。
小球抱住他的脑袋,像他平常哄觉一样拍他的脸蛋,那么乖,但就是不理他,可气的是温小姐也在旁边捣乱,跳来跳去,往他身上扑,试图挠他。这太耽误功夫了,段顺拂开它好几次,急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可不管是人还是猫愣是没一个买他账的。
他一向提倡“做好朋友一样的父子”,在小球面前一直没什么威严可讲,尤其是这种时候,小球根本不怕他,因为反正知道他不会拿他怎么样。
外穿的衣服裤子都在床脚凳上,段顺叹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小球从被窝里直接拖了出来,抱到床脚,探身拿衣服,然后一股脑往小球身上套起来。“抬抬手,宝宝。”时间紧张,他的动作非常不温柔,一通操作下,半梦不醒的小球被他折腾得苦着脸终于睁开了眼,嘟囔了声“爸爸我困”,两只手拽着被子又想往被窝里滑下去。
“听话!”段顺用下巴扼住小球乱动的脑袋,又用腿夹住小球扭来扭去的脚,他是拿这个调皮孩子没办法了,想到小球平常在温励驰面前那个软趴趴的模样,心一横,搬出了大救兵,“温励求!”他学着温励驰的口气,喊小球现在的大名,“你是不是想要你哥哥亲自来喊你起床?”
温励驰的大名一出,小球果然立马变了,“爸爸,爸爸!我不要哥哥来!”刚才还东歪西倒的脑袋,此刻眼睛不朦胧了,动作也利索了,从他膝盖上爬下去,三下五除二自己换好衣服裤子,“我好了,我马上就可以好!我去刷牙。”
那敏捷的身手,段顺和温小姐一人一猫看呆在了原地。
洗漱完,段顺牵着小球下了楼,温小姐矫健地跟在他们身后。这猫太粘小球了,带个孩子就够麻烦了,段顺哪里还看得过来一只猫,余光注意着那猫,前脚一出房间,后脚迅速回身把猫给关在了门里。
“嗷,我的喵喵!”小球看到了他的动作,当下就急了,扒拉着他的裤腿回头看,“爸爸,我想带喵喵一起去看爷爷。”
“不可以哦。”段顺面无表情拒绝了,“还有,不可以告诉爷爷我们住在哥哥家的事情,猫也是,不可以跟爷爷说,知道吗?”
“知道,这是我跟爸爸的秘密!”
“没错,告密的人,小鸡鸡会被小鸭子叼走。”去年还在乡下的时候,有次小球跟小鸭子玩儿,被一口叼住了鸡鸡,那次的痛,一直被小球铭记到今天,段顺偶尔会拿这个威胁他。
小球十分沉痛且严肃地点了点头。
段顺直奔停车场而去,路过餐厅,陈叔正在指挥工人摆放餐具,他赶紧停下来,告知了自己要出门的事情,顺便麻烦了陈叔帮小球给幼儿园打电话请假。
自从半个月前低血糖那次后,他和陈叔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倒不是变得更亲近了,只能说以前那种弥漫着浅浅敌意的氛围消失了。段顺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出院以后马上买了谢礼登门去感谢,陈叔死活没要,一张严肃的脸涨红了,连连摆手,差点把他从客厅推拒到大门口,只说是分内的事儿。
本来就是不熟的关系,施以援手不代表陈叔就喜欢他。看陈叔那么尴尬,段顺也就没坚持,把礼物带了回去。那会儿中秋节刚过不久,不要礼物,段顺干脆从自己的账户里取了些钱出来,然后麻烦他家少爷当作节庆补贴掺在工资里发给了陈叔。
钱不多,但总算是他的心意,温励驰难得没笑话他的寒碜,默默帮他办了。
如此下来,到了现在,每次路上碰到,段顺都会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陈叔呢,跟以前对他的态度差不多,但总归没以前那么冷淡生疏了。
看他急匆匆的,陈叔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他要去的地方和回来的时间,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段顺开了车,飞快地带着小球赶去了糖果市场。
时间还早,他和小球把屋子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九点多,又下楼买了菜,像他这么年轻的单身父亲在这里还是少见,市场里的老板们知道他家的情况不容易,平常都很照顾他,买菜总会多给几根葱。
街头走到巷尾,打了一圈招呼回来,小球的卫衣帽子里被热情的叔叔阿姨们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糖果和小玩具。糖果市场本身就是主要兜售孩子玩意儿的地方,沾小球的光,段顺也饱了口福,父子俩一路走走吃吃,很快买完了菜。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房东的花店,今日的抛售款是向日葵,两三朵扎成一束,搭配的花材是喷泉草,还有几朵胭脂红的岩蔷薇,岩蔷薇的花片极单薄,香气却极浓烈,拿牛皮纸一包,两种花的颜色碰撞在一起,又清新又热烈,有种无比勃勃的生机感。
照例,段顺买了一束带回家去。
屋里屋外这么忙活一顿,总算是有了点儿居家的气息。段顺满意地在家门口打量一圈,洗把脸,围裙一系,钻进开始叮叮当当备起午饭。
第41章
刚把米淘好,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段顺两只手都湿淋淋的没办法接,只好扬声呼唤小球:“儿子,来帮爸爸接下电话。”
“汪汪队,汪汪队,我们马上就到!”小球唱着歌儿噔噔噔跑了过来,踮起脚,把手伸进他的裤袋里,他举着两只手,低头看他儿子掏半天最后掏出个方片状的天蓝色棉片。
“爸爸,这是什么?”
卫,卫生巾,忘记裤子里放了个这个了!
“是,是湿巾纸。”段顺脸羞得通红,也不管手是湿还是干了,心虚地把东西从小球手上夺了过来。
“哦。”短浅的见识让小球不疑有他,铃声还在响,他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只顾着帮爸爸拿手机去了,“是爷爷!”小球现在认得不少字,抬头朝段顺灿然一笑,捧着手机直接按了接听键,大声喊:“爷爷,你好吗?”
“哎,好着呢,乖孙。”音孔里隐隐约约传出他爸的声音。
段顺也笑了,屈膝蹲下来,“按那个喇叭,”他指挥小球按下免提,也开口,“爸,到哪儿了,我煮下饭了,等你到了差不多就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