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镜吟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想来想去,决定不走了。”
“太好了!我本来便想劝你别去。”江纤尘快乐地下床,几步跑到门边,拉开门给了支镜吟一个拥抱:“你就在我身边哪都别去,等哥哥出来后,我们一起回宫,今年的年节你留在宫里和我一起过吧,我带你去放宫灯。”
支镜吟僵了一瞬,肢体不甚协调地推开她,笑道:“好啊,刚刚我发现城里有一家很漂亮的风筝铺子,这些凡人的手艺巧得紧,非灵力变幻所能及,我们去买一些带回去吧。”
“可是干爹嘱咐我等他回来,若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这好办,我给他留封信就行了。”
只见支镜吟手指翻飞,一息间,一道闪着灵光的印成型,落在了桌面上:“待他回来看到这个,便不会担心了。而且我们去去便回,说不定比他回来的更早呢。”
江纤尘闻言不再忧虑,理了理头发,高高兴兴地跟在支镜吟身后出门了。
第40章
苍梧秘境。
穿过广袤的荒野, 一片枝条低垂的参天古树林映入了眼帘,走近后,逐衡仰头打量一番,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品种, 再次颇为牙疼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沧海桑田, 摸着下巴认真分析:“上头有瘴气, 不便飞行, 灵植茂密亦不便用修为摧毁——毕竟咱们眼下真元得节省着点, 唯一的办法便是慢慢走过去,我开路,你断后?”
可足足半晌,他没听到道侣的回答, 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江冽像是才回过神一样,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没事,都听你的。”
逐衡狐疑地看着他, 很明显,他道侣的神情中突然带上了几分奇怪的心事重重, 他动了动唇,把疑问咽了回去,只点点头, 嘱咐了一句“跟好我”, 便召出斜照, 将这柄全修真界的剑修都想得到的灵剑挥成了斧头, 一边开路,一边暗自琢磨让江冽分心的缘由。
江冽垂下眼眸, 按住了心口。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慌。
任何没来由的情绪剧烈动荡都是神识被触动, 修炼到他这个境界,很难有事能让他的心跳得如此乱——连先前逐衡被绑,他都没称得上心悸。
也正因如此,此时的神识示警,说明有极其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脑中飞快掠过唯二被“放在心上”的事。
一是秘境。
他们虽陷在秘境里,处境却并非被动,只要他想,随时能再“掀一次鼎盖”离开,而且眼下境灵身受重伤又被秘境放弃,他们更占优势。
二是魔域。
想必此刻父亲已经收到义父的消息,这两个老谋深算的老头子一个做了几百年的魔君、一个活了一千多岁半步渡劫,在想通苦海的关窍后,着手去布置的只会比他嘱咐的更妥帖,亦不必担忧。
思来想去,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心悸的。
就在江冽走神的这一时半刻,他没留意自己歪了几步,偏离了逐衡清出来的干净小路,被一棵歪脖子树上垂落的枝条划了一下手背,顷刻见了血。
血珠顺着指节滑落,滴在层层枯叶织就的大网里,旋即网底有什么被触动,突兀地亮了一下,起了一瞬间漩涡,又瞬间湮没了踪迹。
江冽没看见,另一只手随意一抹,强大的修复能力登时将伤口愈合,快步跟上了逐衡。
逐衡这厮,看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说话也是怎么不靠谱怎么来,但跟着他走了一路后,江冽发现,逐衡先前所说的“乱走就好,总能找到”,纯属是在放……胡言乱语。
逐衡对灵气波动极为敏锐——尤其在境灵与秘境被迫剥离后,没有秘境的掩护,境灵身上的浓煞恶鬼之气便藏不住了,所行之处皆会染上淡淡的臭——秘境灵气重,而臭味又太浅,极易被忽略,江冽几次错过去,逐衡却没放过每一处。
这样的神识世间罕见。
他又忍不住想,若逐衡当年没有为了救他修为尽散,此时想必已经摸到飞升的边了吧。
江冽清了清嗓子,问道:“累不累?换我来?”
“不累,少主怎么能做脏活。”说到这,逐衡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身,眉眼里扬着笑,语气隐含谄媚:“少主,您知道的,您道侣不仅容貌过人,能暖床,还吃苦耐劳,怎么看怎么完美,方才他托我问您,看在他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您是不是应该……”
看清他表情,江冽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他想要什么?”
“少主,您这么说就见外了。”逐衡严肃地摆摆手,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您许他个承诺,日后无条件地答应他一件事。”
“就这样?”
“就这样。”
江冽上前几步,想接过他手中剑,但这下人俨然秉持着少主不能干脏活的信念,身体一偏,避开了他的手,同时抬手抵住江冽肩膀:“您道侣糊了一身草叶子,说自己脏死了,让您离他远些。”
江冽便低低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又退了回去:“那劳烦你知会他,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仔细思考想要什么,因为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无条件满足,只把这个单拎出来提,不值。”
逐衡听得一愣,他琢磨了一会儿,认真看着道侣,薄薄的眼皮快速眨了几下,桃花眼勾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什么要求都无条件满足?”
江冽本想应声,然而偏偏福至心灵,准确擒获到了他的心怀叵测,于是将笑敛起来,佯怒道:“算了,我收回那句话。你走不走,不走我去开路。”
“走走走。”逐衡美得差点找不着北,扛着剑往前走了几步。
边走边反思着方才说得不妥,语气太心机,显得他阴险狡诈的。他飞快调整表情,将面上的小得意巧妙地掩盖下去,不肯再多流露半分不正经,委委屈屈地说:“少主一言九鼎,不许耍赖……等等,你有没有闻到,空气中传来了臭味。”
逐衡刚一开口,江冽便看见了不远处树梢上那一团绿色的身影——境灵,二话不说将一道锋利的真元打了出去。
狼狈的境灵瞳孔骤缩,神情止不住的惊讶与骇然,看样子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滚落树梢,慌乱躲开那一击。
江冽面色不变,真元外放,指尖再次凝聚一团风,脱手的瞬间风扩大百倍,化为重重风刃,卷起枯枝败叶劈头盖脸朝境灵围拢,眼看境灵躲无可躲,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然而就在这时,江冽身后陡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力,他甚至来不及说句话便被朝后卷去。
风刃失了准头,将将碰到境灵时消散。
在场之人皆愕然,连逐衡都呆滞一瞬。
他本能地闪身,朝他们身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漩涡里探出手,试图抓住他道侣的袖口,却差了半步,眼睁睁看着江冽与漩涡一起消失在眼前。
那是什么?
为何神农鼎里会有这样的阵法?
恢复了万籁俱寂的森林中,逐衡抓空的手指蜷了蜷,又无处安放似的按了按斜照剑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下一刻,他放出去罩住神农鼎的神力忽然涌动成波涛,赤色的火光从遥远的结界边蔓延,犹如千军万马,烈火铁蹄踏过重重秘境,转眼烧至他们面前。
境灵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这位神君脑子一旦不清醒,就会干疯事——不过一个未知的阵法吞了他道侣而已,是危险是机缘尚未可知,他怎么就放火烧秘境了?
他这是想毁了神农鼎,逼神农鼎放他道侣出来!
境灵忙扇动翅膀飞到半空,却被一张无形的灵网兜头罩住,他催动全部灵力,险而又险地挡住一缕能融化神魂的火焰,飞快地解释:“不是我!与我无关!”
“哦,我知道。”逐衡垂下眼眸,斜照反射出的火光映在他瞳孔,使得那双向来含笑的桃花眼里好似也燃起了不详的火焰:“秘境割断了你们的联系,你无法再调动秘境之力,眼下怕是维持自身都难。”
不仅如此,若不出逐衡所料,秘境甚至在对付境灵——若非秘境自主驱赶境灵,使得境灵没头苍蝇般撞到他们眼前,他们很难这么快抓到境灵。
逐衡纯粹是想把麻烦们团一起快刀斩了,快些去找道侣而已。
显然,境灵也明白。
烟尘和灰烬遮云蔽日,境灵双翼扬起,绿色衣袍被风鼓动,像一只陷落在火场里的断线风筝,就在他被神火包围无处可逃时,他灵机一动,忽然开口:“苦海底结界破了,恶鬼出逃——你不想知道怎么破的吗?”
火舌距他的脸堪堪毫厘时停住,境灵的冷汗蒸发到空气里,他眼前一花,逐衡转瞬站到他身前。
果真是苦海底的结界破了。
自己的猜测被证实,逐衡有一瞬的惊讶,眸光极快闪了闪,心道怪不得伏巽在苦海外遍寻不到破口。
回过神,他立刻将不妥的情绪压了下去,从容淡定拂走斜照上落的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啊,因为阵眼的玄武尸身消散了,灵力彻底回归天地,所以结界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