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昙花一现。
小荻叹了一声,点评道:“唉,多少不懂事的姑娘少年都梦想着做浪子停靠的岸啊,可浪子即便上岸了,难道就不能再回海里么?找道侣真是一场博弈。老板,若我以后被道侣辜负了,你会不会帮我揍回去?”
时诩慈爱地摸了摸她狗头:“当然。”他顺手又摸了摸干女儿的狗头:“日后你被欺负,爹也会帮你揍回去的。”
江纤尘无语地拍开他的手:“爹,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风初醒面色蓦地变得苍白,支镜吟一字一句宛如最锋利的刀,将他的心戳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他禁不住背过了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未做过辜负你的事,当年那件事我仍在查,如今已有了些线索,再给我些时间,我会给你交代的。”
支镜吟冷笑打断他:“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
说罢,她转过身,随意摆了摆手:“我没空跟你玩过家家,也不在乎你的交代,我只需要你从我眼前消失。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女子,你若再如登徒子一般缠着我,可别怪我去求圣君讨一个说法了。”
风初醒肺腑冰凉,无力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渐远,捏住眉心。
又是这样。
她当年爱得轰轰烈烈,分别也决绝,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头便去了离戮州最远的缚州,自此,他再也没得过她半分好脸色,也再也没有与她好好说过一句话。
明明今天来找她,不是为了吵架的。
刚入奚州,时诩便对他转达了江冽的话,他左思右想,清楚知道支镜吟这个傻子玩不明白诡计,在这场与鬼有关的阴谋中,极可能被利用了。
他担心她受牵连,想来问问她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怪事而已。
怪就怪在他太贪心,非要给识海里那抹保护他的黑雾讨个说法。
风初醒自嘲地偏开目光,也转过了身,朝反方向走去。
支镜吟感受到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消失,再回头,已看不到风初醒的影子了。
她长舒了口气,轻轻将门推开一条小缝,然后从门缝里见到了腰板挺直坐在凳子上的三位,三位对上她的视线,一齐摆了摆手,朝她打招呼。
“……”
支镜吟迈步进门:“皎皎,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一进奚州江纤尘便发病了,亏得时诩反应快,一道昏睡咒拍在江纤尘脑门,让她没来得及痛苦便睡了过去。
“我不难受啦,镜吟你也别难过。”江纤尘牵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地靠了过去。
虽说支镜吟拿得起放得下,但很难讲她会不会被垃圾污染心情,想到这里,江纤尘拍了拍支镜吟的手臂:“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不教任何人给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啊。”支镜吟挑了挑眉,继而笑道:“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很开心啦,也不知为什么,我刚明明心情极其糟糕,看天看地都不顺眼,但一见你便又舒畅起来,就好像……”她努力想了想,用了一个于她而言十分有文化的比喻:“羁旅的人回到家乡一样,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
江纤尘笑着拍了她手背一下:“太夸张啦!”
并不夸张。
支镜吟永远不会忘记,那年荒原上,迎着风雪朝他走来的姑娘那坚定又明亮的眼神。
那年他与江纤尘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酒肉朋友,在得知他被道侣背叛、开始自暴自弃后,她千里迢迢从无罔宫赶来,把他从雪堆里拎出来,一巴掌掴在他脸上:“若我有你一半的修为,有你一半的天赋,我立刻推翻我爹,自己做魔君去!我怎么都想不通,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会甘愿委身于一个垃圾做他的宠物!你以为他与你结了魂印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吗?你以为他说爱你便会永远爱你吗?太可笑了支镜吟。”
她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山顶,指着远方连绵的城池,哑着嗓子道:“当你站到顶峰,还看得到风初醒吗?”
看不到了,但别的风景也映不到他的眼睛里,支镜吟心如死灰,不言不语。
江纤尘噎了片刻,也不恼怒,继续问道:“除了风初醒,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喜好了吗?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可他就是为风初醒而化形的,彼时支镜吟想回答“没有”,但话到嘴边时又飞快改口:“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有啊。”江纤尘把鬓边被风吹散的乱发捋到耳后,迎着天光冲他嫣然一笑:“我想要天下大同。”
闻言,支镜吟长长久久地沉默下来:“……”
先不提她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公主,读书三行便会睡着,哪里学来的这种思想?支镜吟用尽毕生的力气,才把喉咙里那声笑憋回去,继而小心翼翼地,用尽量云淡风轻的话问道:“你知道这四个字凑在一起,说得是什么意思吗?”
江纤尘那宛如神女的高深面具还没戴热乎,便咔嚓碎裂,她气急败坏地皱起鼻子,觉得十分伤自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问完越想越气,狠狠给了他一拳。
“怎么会呢?”支镜吟按住火辣辣的手臂,讪笑道:“是我不理解,所以想要你解惑。”
又打了一拳后,江纤尘大人有大量地哼了哼,表示不跟他计较,认认真真道:“反正书上是这么说的,当天下大同得以实现,便不会再有龃龉,不会再有战争,届时父王便没有理由再阻止我去人间界与妖族玩了,我便可以游遍天涯海角,吃遍天下美味,晒到每一个角落的太阳!”
她如此解释,支镜吟便懂了——原来这是吃喝玩乐的更高级表达。
支镜浅浅扬起唇角,听着她飞扬的声音,看着她光彩熠熠的眼眸,突然就不怎么难过了。
他没有愿望,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该守护这个姑娘的愿望,陪她一起晒遍各处的阳光。
于是他重塑肉身,也变成个姑娘,打算永远陪着江纤尘。
江纤尘挽着她手臂,把她唤回神,笑眯眯道:“我又想了想,也不算夸张,因为我们本就是家人嘛。”
时诩扯住自己的袖子捂住脸,悄悄对小荻传音:“这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吗?”
小荻默了默,此地无银地强调道:“皎皎确实喜欢男子,缚州王也确实喜欢男子,老板你不要多想。”
时诩:“……”
他没多想,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怪。
支镜吟可是恶鬼啊,哪来的什么“羁旅之情”!
支镜吟打了个喷嚏,嘀咕了一句“谁在骂我”,拨开了江纤尘的手,正色道:“见你没事我便安心了,皎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江纤尘问道:“你要去哪里?”
支镜吟沉默半晌,含糊道:“去趟断州。”
“去找我义兄吗?”
“唔,找。”她是要找裴寒卿的,所以不算骗人。
江纤尘坐直身体,看了看时诩,又看了看支镜吟,为难道:“可以不去吗?我们刚知道了一件事,义兄他可能……”
“咳咳。”一阵咳嗽声适时打断了江纤尘的话,小荻很有眼色地给时诩倒了一杯茶,一边递过茶杯一边顺着他的背:“怎么了老板,你着凉了吗?”
此话果然吸引了江纤尘注意,她的目光也跟着看去。
“没,呛了一下而已。”时诩润了润口,对支镜吟道:“断州离这里不远,你若即刻出发,约莫明日酉时便能到。寒卿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夜里才能在城中抓到他片刻,白天想找他可不容易,珍惜每一息的时间,尽快上路吧。”
闻言支镜吟点点头,化成一道黑雾消散在原地。
等再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江纤尘才抿抿唇,问道:“干爹,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镜吟?”
时诩:“如今一切只是猜测,若误会了寒卿,岂不是徒增他们的嫌隙?外人巴不得魔域四将斗得你死我活呢。”
江纤尘垂下头:“爹说得对,是我草率了。”
“别多想了。”时诩再次摸了摸她脑袋:“你小憩片刻,休息休息,我带小荻再去秘境外转转,看看有没有你哥的消息。”
“嗯。”江纤尘乖巧地爬上床,小荻给她掖了掖被子,在她枕边放了一道符咒:“若有什么事,你便捏碎这道符咒,我和老板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好,你们去吧。”
小荻朝她笑了笑,关上门,时诩为她布了一道结界,使门只能从里边被拉开,想了想又落了一道匿息符,将这间房彻底隐了起来,才满意地带着小荻离开。
江纤尘仰面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她苦思冥想,突然发现自从她醒来便再没见到小太阳他们。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可还没道别呢!
江纤尘气得踢了一脚被子,发誓再也不和小太阳好了。
她一边怄着气一边翻过身,把双手垫在了侧脸下,刚闭上眼睛,便听叩门声响起:“皎皎。”
是支镜吟的声音。
江纤尘收回握住符咒的手,坐起身,不确定地问:“镜吟?你怎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