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成没敢收,回头望向江冽。
江冽沉思一瞬,点了点头。
阙成便收了玉佩,跑回来直接塞到逐衡手里。
逐衡忙着剔鱼骨,看都没看,又往阙成手里一推:“不要。”
阙成又看少主,但少主半点目光未曾分给他,他便不敢直接塞过去,迷茫地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逐衡说,“你看我们俩像需要这个吗?你留着吧。”
“可这是给你的呀。”
“不,是给你的。”逐衡朝斜照扬了扬下巴:“领队一看见这把剑,就知道阿冽是什么修为了,挥挥手能把他潭州给铲平,哪需要信物行方便?”
江冽:“……”
方才在逐衡身上捕捉到的脆弱一闪而逝,他啃鱼啃得不亦乐乎,即便这样也没堵住他拍马屁的嘴。
江冽看了看他,不由得一阵好笑,于是也对阙成道:“你收着吧。”
连少主都这样说,阙成便不再扭捏,把玉佩妥善收进怀里,蹭到二叔身边去吃鱼了。
逐衡又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拿巾帕擦了擦手,往高阶纳戎里翻了翻,摸出一把糖炒栗子,又开始快乐地吃栗子。
江冽:“我一直想问,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逐衡尝了一颗栗子,觉得还不错,便剥了一颗喂给江冽,十分自然地说:“在客栈拿的呀,我还给钱了呢。”
江冽含着口中的栗子没动,神情有点复杂,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逐衡动作便顿住,迟疑着问:“怎么了?”
这一道混熟了,逐衡一点架子都没有,少主虽冷冰冰不爱言语,却也很照顾他们,二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插了一句嘴:“招魂客栈啊?”
逐衡一头雾水:“是。”想了想,补充道:“我抓了一把瓜子、一把栗子,留了颗一品灵石,不够吗?”
二叔听完,看表情有点牙疼,很委婉地说:“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那里只有一个锅吗?”
逐衡:“?”
见他没理解,二叔叹了口气,组织半天语言,思考怎么才能不让自己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客栈的锅,咳,那个……又炒肉又蒸骨头。”
逐衡表情逐渐凝滞,二叔又委婉地提示:“你知道每每留在招魂的尸体,都去哪了吗?”
“我不想知道。”逐衡缓缓扭过头:“阿冽,你告诉我,他说得不是真的。”
江冽难得视线飘忽一次,眼神落到了别处,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你若不愿相信,可以当作假的。”
逐衡:“……”
他往江冽身上一歪,脸紧紧埋在道侣的肩膀,一手猛敲自己胸膛,可恨自己身体太健康,居然吐都吐不出来!
江冽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顺着,沉吟半晌,安慰他道:“应该没什么事,那个伙计……应该会洗锅。”
他一连两个应该,把逐衡的脸色说得更灰白了。
逐衡探手捂住他的嘴,虚弱地抬头:“住口,你不要说话。”
江冽笑着拿下他的手,想了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耽搁太久了,收整一下,随后便出发吧。”
逐衡眼睫微微一颤,瞬间坐直。
真好,他正想着该怎么说出口。
一旁时崇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前……少主哟,您终于想起正事了!再拖下去,只怕你找到江……那个谁,都拿不回我的东西了。”
江冽站起身,召回斜照剑,闻言看他:“她到底抢了你什么东西?”
他的妹妹,他最了解,雕栏玉砌中长大的小公主,信奉“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只能说明钱不够多”,遇事就砸钱。
一个万事喜欢砸钱、又非常有钱的人,也只能选择去抢,那得是个什么东西?
时崇含含糊糊地说:“解毒的药。”
解毒?江冽眉头微微一拧。
支镜吟修为不低,有她保护,他妹妹不会受伤,定然不是解自己的毒。
一转念,他就想通了。
应当是为了宿伊——宿伊早年中过妖都,身体退化成小孩子的模样。
江冽不再多言,与逐衡一同站在树下,等阙成他们收拾完满地狼藉,再作告别。
与此同时,那队乐修也在收拾东西。
领队对师弟师妹道:“方才千山门的三长老联系我,我便将遇到凶兽的事情告知于他,他嘱咐我稍等片刻,他正带着弟子在赶来的路上。”说完,领队微微一笑,彻底舒了口气:“此回千山门来了两个长老,修为俱是高深,若再遇到那只凶兽,便不必再担心。”
他话落的一瞬间,周遭温度骤然下降,薄薄的霜迅速爬上每一片叶子,就连灵泉表面亦结了一层冰,在场所有人全部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太阳这么暖,哪里来的冰霜?
江冽身旁的时崇首当其冲,他侧头一看,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林间树叶落下浓重的阴影,盖住江冽的表情,这一路上的柔和终究尽褪,露出了原属于魔修的阴狠,只见他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薄唇轻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
“甚好。”
时崇:“?”
他又转头看逐衡,发现逐衡也愣着,还没反应过来。
包括阙成一行,在那无际的威压散开时都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立刻结成了冰。
有个念头涌上所有人的脑海:少主他忽然动了杀念。
可是为什么?
他们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没人敢在这时候触少主逆鳞,只好疑惑着缩成一团,企图不要被殃及池鱼。
只有逐衡明白,但他却说不出口。
千山门。
他默念了几遍,垂下眼睛,遮住眸中的情绪。
我都忘了,他却还记得。
第21章
江冽真元外放那刻,乐修领队才从这凶煞迫人的寒凛气息中明白了此魔修的身份,也陡然明白了方才言笑晏晏的魔修们为何瞬间变脸。
以那位的修为,他们一行人的谈话,只怕是半个字都没漏,全进了他的耳朵里。
千山门。
领队并不知道千山门剑走偏锋绑了魔族少主道侣,只不由自主回忆起几十年前,魔域无罔宫与千山门那场血流成河的过节——那是魔族少主成名一战。
那一场跨越境界的、以一敌百的单方面屠戮,成了刻在正道每个宗门心里的一道疤,永远难以磨灭。
领队手指不住颤抖,背上古琴感应到他的惊惧,琴弦亦开始颤动。
距离他最近的师弟觉出不对,忙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我害了道友。”领队如此想,极快地拿出一枚灵石,作势往手腕的灵器塞去——那是一方“水月”。
交好的修真世家每每派弟子出来寻觅机缘,都会给他们配上镜花水月,作为各派之间联系的媒介,以便互相照应,应对不时之需。
灵石才触碰到水月,领队手指遽然一凉,钻心的疼痛顺着指骨爬去,冰霜结满手臂,旋即水月“砰”得一声,炸成碎片。
此变故在乐修中起了不小的喧哗,领队心脏一搐,抬头看去,见那魔修的视线不含任何情绪地扫来,不轻不重在他身上驻足一瞬,又看向别处,好似只是目光睃寻四周时不经意落到他身上而已。
同门师弟亦觉出气氛压抑,又问了一遍:“师兄,到底怎么了?”
领队没有回头,眼前却浮现出师弟师妹们的脸,他们一个个虽然形容狼狈,却皆是神风楼年轻一辈中前途不可估量的优秀弟子。
领队眼底数种情绪千变万化,最终化为平静,强自笑道:“无事,被凶兽闹得草木皆兵,真元没收住,继续打坐吧,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
江冽神识朝四面八方铺去,隔着百里便率先感受到那队朝清泉御剑飞来的修士的气息。
他拇指缓缓摩挲着剑上的纹路,眼尾垂落成刀锋般的弧度,声音却很柔和:“你随他们留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时崇,照顾好他们。”
前半句话当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时崇心里很有数,不阴不阳地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求你办事,还是你求我办事。”
斜照困在剑鞘里,贴着江冽身躯不断颤动,跃跃欲试地发出低沉嗡鸣,这声音落到众人耳朵里,与催命铃无异。
江冽转过身,朝远方走去。
在他起步的同时,逐衡下意识想拉住他的手臂,却冷不防被人扯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冽缩地成寸,几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逐衡疑惑:“为什么拉我?”
方才压迫神魂的威压已经远去,但冰霜还没融化,挂在目之所及,宛若渡劫修士不言不语的静静凝视。
阙成哆嗦了一下,小声道:“虽然你是少主道侣,但你总归只是凡人。少主身上好凶的杀气,你别过去,小心伤到自己。”
逐衡一怔,心道这孩子心性较常人更为纯善,虽天赋不足,却勤勉有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他无奈地扯出袖口:“他的锋芒怎会伤到我?我们可是气运相连的道侣。”
“等等,我才反应过来,”躲到老远的二叔缩着脖子跑回来,“那伙乐修提到了千山门后,少主脸色就变了,难道因为那件事?这么多年了,难道少主心里还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