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衡的神情一变未变,教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良久,他忽地皱起眉头,收了剑:“你毕竟是天地灵气所化,若你有所感应,未必全是虚妄。近日进境的人里,有什么异常吗?”
兴许是“不想”。
鼎灵叹了口气:“我没觉出异常。”
逐衡吩咐道:“从你落到苍梧山起始,所有进境的人,再给我看一遍。”
鼎灵抬掌,朝空中轻轻一抹,刹时间万千幻象以他手掌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铺开,各门各派的人、妖、魔凝缩成枫叶一般大小,呈现在幻象里面。
幻象的衔接极快,每个面孔都只是一闪而过,鼎灵几次欲言又止,却在看见逐衡的严肃面容,又把话吞了回去。
突然,逐衡眸光一紧,抬手朝虚空一抓,某个场景瞬间被他扯到他们面前,鼎灵反应迅速,屈指一弹,场景倏然扩大千倍。
他们置身那个场景的高空,与四周灵气融为一体,近距离看到了场景中的人。
鼎灵倒吸了一口凉气,挪不开眼,不可置信道:“那是……那是苦海里封着的……是我看错了吗?”
“没有看错。”逐衡眼睫微颤,缓缓吐了一口气:“是鬼。”
伏巽怀疑的没错,确实有东西学会了化形,“走”出来了。
那是两名女子,只一个是恶鬼,另一个是普通的魔。
残香卷雪阁的恶鬼完全不可与这只相提并论,她周身溢着常人肉眼无法看见的黑雾,在不断吞噬灵气,触手蔓进森林里,爬上每一棵树木,范围之广,连逐衡亦不能一眼望到尽头。
难怪鼎灵会神识恍惚。
有这样的东西在身边跟着,那位魔女身上亦沾了不少黑雾。
从背后看去,她们两个的身形几乎别无二致,只源头的黑雾更浓烈。
逐衡正待上前看清她们的模样,就见恶鬼蓦地侧过身,朝虚空中他们的位置一扫。
坦白而言,她长得着实不像恶鬼。
那是一张极漂亮的脸,让人过目不忘,但最灵动的,是纤细的眉下、那一双澄净的大眼睛,为整体神态添了十分的单纯和无辜。
鼎灵惊讶道:“就连恶鬼都开始有审美了?”
逐衡屈指敲上他眉心:“画皮而已,莫被侵神。”
下方,恶鬼身侧的魔女奇怪地问她:“镜吟,你在看什么?”说完,顺着她的目光朝空中看过去。
逐衡:“……”
他应该知道,这两位都是谁了。
若哪一天,陷在雾中的冷峻少主想不开非要扮女装,恐怕就是这个样子了。
这位魔女的五官脸型,就像是照着他道侣长得,除了比他道侣更柔和些,堪称一模一样。
支镜吟摇摇头:“没什么,该是我最近太累,总觉得有什么在盯着我。”她又疑惑地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便道:“我们继续走吗?”
“兔子还没找到呢,当然要走了。”
“家兔而已,不必多么在意。”
“野兔我还嫌不干净呢,家兔正好,剥皮下酒。”
她们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鼎灵问:“不跟过去吗?”
逐衡:“不跟。”
逐衡一拂袖,眼前场景飞退,他们从此地抽身,回到四重境内。
四周万籁俱寂,连清风吹拂过花草树木亦掀不起半分响动,神兽们全部跑得老远,兽心惶惶地藏在各处伸着脖子偷看他。
逐衡置若罔闻:“我该回去了。”
“啊?”鼎灵挠挠头:“恶鬼就不管了吗?”
逐衡白了他一眼:“这不用你操心,你能看好它们就够了。”
鼎灵垂下脖子,缓缓摇头:“我不敢再承诺了,那鬼身上沾了很微弱的玄武的气息,很影响我的神识,万一我再神识不清,它们极有可能再跑出来。”
怎么能有先天灵体把废物形容的如此理直气壮?
逐衡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终是妥协般闭了一下眼睛,无奈地想:也罢,靠人不如靠己。
随他闭目,厚重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散开,如一个倒扣的碗,将四重境悉数笼罩起来。
无形的屏障从“碗”上垂直延伸,准确捕捉到每一只神兽,嵌进它们前后左右的土地里,形成一个立体的方形牢笼。
做完这一切,逐衡停滞了许久,才缓慢睁眼。
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面上苍白的过分,又缓了片刻,才道:“我神力耗得多,怕是短时间不能再来找你了,你务必守好四重境的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鼎灵目光惭愧,语气很坚定:“你放心。”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表情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和道侣提过自己的身份?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的,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逐衡:“……”
连神兽偷跑出去都发现不了,竟然还有闲工夫偷窥别人道侣之间怎么相处?
逐衡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我没听清,你在问什么?”
鼎灵忙不迭地结了个印:“好走不送。”
逐衡周身一轻,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推到他的眼前,柔软的云朵距他咫尺,他伸手去触碰——天空一个翻转,湛蓝不再,云朵消散,入眼的只有大雾……和齐膝的溪水。
四重境内光阴斗转,三重境却只过了一瞬间。
寒风侵略四野,霸道地吹开浓雾。
江冽满心满眼疑虑:如何又起了大雾?秘境内常常起雾吗?
但还好,这场突然而起又被他极快轰散的雾并没影响到什么,一行人依旧被护在斜照的剑光里……
独一人不在。
江冽看向人群后的清泉。
逐衡一手扯着衣摆,一手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笑得很腼腆:“阿冽,这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主:不能吃,拒绝野味,从你我做起
第20章
逐衡一语毕,所有的人全部转过头看向了他。
那队乐修刚形容完可怖的凶兽,正值人心惶惶之际,又突然起了一场蒙蔽五感的浓雾,不仅他们提心吊胆,魔修亦恨不得藏在少主的剑光里。
只有他居然离开防护下水去捉鱼!
不愧是你!少主道侣!
阙成满眼敬佩地看着他,心道还真有几分副将的胆魄。
可惜那条鱼在逐衡掌心挣扎了几下,滑不溜丢地又摔到了水里,临走前鱼头傲慢一扭,吐了一长串蔑视的泡泡,飞快消失在逐衡视线里。
逐衡眨了眨眼,甩掉睫毛上溅的水珠,有些遗憾地看江冽:“跑了。”
他孤零零站在水里,语气听起来非常委屈。
江冽向水边走过去:“你想吃鱼?”
说着伸出了手,把逐衡拉上岸,被他手的温度冰得一怔,看了看溪水,最终视线落到他苍白的脸上:“这种小事,以后记得同我说。”
逐衡双眼立刻含上笑,眸子亮晶晶的,挑眉“哦”了一声:“那大事呢?”
江冽无奈地将他牵回结界里:“自然也要同我说。”
他步履不停,双指一并,背对着泉水隔空一勾,就见水流打着旋地飞向岸边,颜色迥异的无数条鱼天女散花般落到阙成一行人怀里。
阙成他们手忙脚乱接鱼,听少主吩咐到:“生火。”
“遵命!”
阙成和二叔美滋滋地对换了一个眼神,悄悄传音道:“下次我们想要什么,可不可以和少主道侣说,让他去跟少主开口,然后我们鸡犬升天一下?”
二叔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聪明。”
那群乐修刚死了同门,同行的人里还有半死不活重伤的,与他们这一队气氛截然迥异,方才回答逐衡问题的女修不自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就被那位公子在转身说话时不经意对上了目光。
她正觉不妥,就要转过头来,却见那公子坦然一笑,偏头对他身侧神情冷峻的俊逸青年说了句话,得到那人点头后,又对一个头上长双角的少年说了什么,再然后,少年就起了身,朝他们走来。
阙成兜着一衣摆的鱼,颠颠跑来问领队:“我们少……爷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这是多的,如果你们不要,我就放回水里去。”
修士虽辟谷,但灵气所生的植物和动物已经不算“食物”一类了,更多偏向药材,烤鱼的香味远远传来,已有师弟师妹忍不住咽了口水。
领队便唤师弟接过了鱼。
阙成又从袖口中摸出来几株灵植:“这都是来的路上采得药,看你们好像也没什么药可用,拿去吧。”
领队一愣,下意识道:“我们都是人族。”
“嗐,那有什么的。”阙成用眼神瞥了一眼时崇:“看见没,那还是妖族呢,我们少爷不也带上他了?什么人啊魔啊,在这秘境里头,不都是刀俎下的鱼肉吗?”
领队怔了片刻,对阙成施了一礼,接下灵植:“听君一言,醍醐灌顶。”
他又遥遥对江冽道谢:“多谢道友,我等皆是神风楼弟子,敢问道友出身魔域哪州,日后神风楼必奉上谢礼。”
江冽目光淡淡:“不必。”
又对阙成道:“还不回来?”
领队闻言,从怀中摸出一方玉佩,放到阙成手中:“此乃我神风楼信物,见此犹如见我派长老,若道友日后到潭州,可在全境行个方便,万望道友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