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衡了解来龙去脉,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开心之余,又生出几分惆怅,不合时宜地想:若没有魂印,他还会对我“有所谓”吗?
答案他不敢想。
逐衡蔫着搭下了头,江冽以为他介意自己这段过往,便又解释道:“合籍仪式没成。”
大典前夕,他妹妹闯入皇子住的宫殿,往皇子心口捅了一刀,但魔君赶来得及时,险险吊住了他一口气。
大典自是取消了,为了给妖族一个说法,魔君对他妹妹施以十日幽禁的“酷刑”。
说到这里,江冽淡淡扫过不远不近缀在身后的皇子:“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父亲最初就没想留下他,而我妹妹,也从未真的看得起他。”
他妹妹喜欢的只是原形的狐狸,这便说明,在这位公主眼里,从没拿皇子当过人看。
逐衡道:“他们该是很讨厌他。”
说完,他心生几分物伤其类的复杂:他的亲人会这样讨厌我吗?
江冽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安抚他说:“老妖王是皇子的亲叔父,若换了旁人,他们不会……”
他突然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转了个话头:“我妹妹被惯坏了,性格顽劣跋扈,若与你起了冲突,还望你不要与她计较。”
江冽必定也是这惯坏的元凶之一,逐衡爱屋及乌,大方地挥挥手:“我当然不会和她计较。对了,那位皇子叫什么名字啊?”
江冽皱起眉头凝思很久,才说:“应该是时祟吧。”
“时崇!”九尾狐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在他们耳边吼了一句。
看出失宠了,毕竟身为一方皇子,来探寻秘境居然连个护卫都没有。
逐衡态度温和地看着他,感觉自己都不忍心讨厌他了。
江冽一掌拍到他胸口,打得他倒飞出去,皱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崇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我想请你帮个忙。”
“不帮。”江冽转身便走。
时崇忙叫住他:“我可以给你妖王的皮毛!”
江冽头都没回。
时崇匆忙跟上,急声道:“有任妖王修为已至化神,比你道侣身上这件貂皮法袍还要有用,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江冽停下脚步:“说说看。”
“江纤尘抢走我一样东西,若你帮我拿回来,我便把法袍赠你。”
江冽疑道:“你抢不回来?”
“我……”时崇如何感受不到他话里的鄙夷,却也没法反驳,苦笑道:“你知道的,她身边那条狗……那可是缚州之王,绝世大能,我怎会是她的对手。”
江冽:“……”
恐怕缚州王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成为的绝世大能。
看来妖族真是无人了。
江冽问:“若你没见到我,你打算如何?”
时崇叹了口气:“你就说,到底帮不帮吧。”
江冽偏头问逐衡:“你想要狐裘吗?”
“啊?”逐衡也不清楚谁是谁,谁又有多厉害,只好问道:“这件事于你而言,麻烦吗?”
“不麻烦。”江冽道:“若你想要狐裘,我便带上他,若你不想要,赶走他就是了。”
时崇:“……”
看逐衡沉思的模样,时崇忙上前一步:“狐裘比貂皮好看,定然更衬你,这位道友,行行好吧,叫你家道侣帮帮我。”
也不说他没有根骨、长相平平了。
逐衡:“行吧。”
江冽摸出一块玉牌,扔到时崇怀里:“闻。”
玉牌透着独属于雪莲的清香,时崇辨认出上面还有江纤尘的味道。
他不禁怒了:“你把我当狗使?”
江冽抬了抬手,淡淡地说:“带路吧。”
时崇咬牙切齿:“……行!”
向西南行了数里后,瘴气渐清,树也变得葱绿。
逐衡在江冽耳边低语:“我们原本不就是要朝西南走吗?”
江冽:“对。”
逐衡后知后觉,试探地问:“你也要找江纤尘?”
江冽“嗯”了一声。
逐衡:“那你帮他……”
江冽:“狐裘。”
江冽话落,唇角挑起一个浅淡的笑,透露着隐约的得意与开心。
他的神情难得这样生动,逐衡看得也很开心,他美滋滋想,我道侣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又过了一个山丘,汹涌的灵气扑面而来。
江冽几乎感受得到灵气钻进他的伤口,四散游走在每一处经脉中,多日未有好转迹象的内伤竟开始愈合。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总好过没有。
三重境边缘,一队人正在围捕凶兽……不,被凶兽围捕,斗得极其激烈,江冽粗粗一扫,发现四周的草里竟然还有黄雀。
他本没在意,直到某位被凶兽掀飞的兄台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砸到他脚边,抬头一见他的脸,立刻大喜过望地拽住了他的袍角:“少主!少主救命!”
第17章
江冽敛眸,看向那位兄台的手,如果眼神有实质,恐怕那位兄台已经变成冰块了。
兄台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松开江冽袍角,默默捂住了嘴,看样子有点后悔。
因为感觉少主不想救命,想杀人。
少主一撩衣摆,向前踏了一步,寒玉似的眼眸扫向前方,像是在看凶兽,又像是在看和凶兽搏斗的他队友们:“斗不过?”
兄台不敢回答:“……”
向少主求救,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有见过少主的人都知道,少主其人虽冷酷,却并非无情,对于魔域同胞,从不会见死不救。
但少主很讨厌自不量力。
兄台委委屈屈补充道:“回少主,并非我们主动招惹的它,是它先来拦截我们的,而且我们一行人医修符修占多数,大都不擅打斗。”
“还有,”兄台的表情很纠结,“它不是妖兽,也不是魔兽,看样子很像我在古书里看过的一种神兽,叫……”
“狰。”逐衡冷冷开口。
未开灵智的上古神兽命都不太长,万年光阴里,一个种族接一个种族的陨落,唯有被关进这里的一小部分,避开了岁月的屠戮。
但这些玩意不是被关在四重境吗,怎么会跑出来攻击人?境灵睡迷糊了吗?
兄台忙点头:“对!对!就是它!”
逐衡转身时收了凝重的目光,笑着道:“古书曾言,‘章莪之山有兽焉,状如赤豹,五尾一角,音如击石,其名曰狰’,听说这东西可凶得很,阿冽,你不帮吗?”
江冽淡淡道:“不帮。”
他不认识那凶兽的品种,却看得出来,它没有恶意。一爪子就能拍倒一个,如果真想食人,他们根本等不到他来。
它仿佛是太无聊了,在遛狗玩。
从那位兄台的眼神来看,他的心应该碎成了八瓣,但江冽无视他的绝望,绕过了他,继续朝西南走去。
逐衡却站住了。
“阿冽,”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们休息休息吧。”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教人一时听不出他是真的累了,还是怜悯那些可怜人,想道侣帮帮他们。
那位兄台原本已不抱希望,闻言一怔,殷切地看向江冽,就见少主微垂一下眼,说道:“好。”
逐衡便从那高阶纳戎里扯出个铺着厚毯的白玉椅,就这么悠悠坐下了。
一直闷不作声的时崇见状,幽怨地瞥了江冽一眼,不无羡慕地说:“还是有钱好啊,我也想当小白脸。”
逐衡:“……”
说话的功夫,狰将四周围剿它的修士掀得横七竖八,它一脚踩上一个修士的胸膛,仰天长啸,铿锵音波仿佛带着无边苍茫的力量。
与此同时,空中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腾起了沉闷的浓雾。
浓雾迅速蔓延,将在场的人无差别地包裹在内,水珠蒙住人的五感,让人仿佛置身幻境。
皮肤甫沾到水雾,江冽立刻按住了椅背,手还没等拉住逐衡,脑海中有个场景一闪而过,教他顿时僵住了。
那一天,苍梧秘境里似乎也起了同样的大雾,他孤身走进雾里,听见了林中藤蔓的窃窃私语。
若拿人来类比,它们的声音就像一直卷着舌头发出来的,腔调奇怪尖锐,叽叽咕咕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它们没有恶意,仿佛只是惊诧,甚至有些……开心。
他继续向前走了很远,能见到的不再只是藤蔓与树,还有奇形怪状的兽,它们有的身如小山,有的双翼遮天,有的长着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很像古书中记载的上古各类神禽。
可无论是什么种族,它们此时全都匍匐在地,朝一个方向参拜。
江冽顺着看去,只能看见一个负手而站的白衣身影,他远远立在山巅,周身隐在雾里,缥缈得像一阵风,唯一清晰有实感的,是腰间那把泛着火光的剑。
瘦了。
脑海中蓦地,出现了这个荒诞的念头,可他不仅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就连高矮胖瘦都看不清。
江冽正诧异着,就见那携着火光的风,离弦之箭一般朝他冲来。
*
大雾弥漫的一瞬间,逐衡足尖点地,袖袍一展,宛如一只轻盈的燕,瞬时踏上距离最近的一处高点,他速度也极快,空中几个起落就在眨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