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皮卡皮卡
下班的晚高峰,任启东一从店里出来,他要搭乘的59路公交车正好从他眼前驶过。最近的站台设立在前方300米处。
他可以选择优哉游哉地走过去,等十五分钟后的下一趟,也可以不顾形象在人行道狂奔,在一分钟内追上那辆公交。往常,这两个选择都有一定的可考虑性。
但今天,毫无疑问他只能舍命冲刺。
公交车门关上又弹开,气喘吁吁的任启东踏上台阶,停在刷卡机前,手忙脚乱地摁手机。通知栏的消息像流氓广告不停滚动,比起屏蔽发疯的蓝溱,更要紧的是先把交通费付了。
前排乘客摩肩擦踵,任启东凭借身高优势,一眼望见后边还有几个空座。他侧过身,途径几个老太太不耐烦的啧声,往空当的后车厢挤去。
抓着扶手站定,任启东掏出了震个不停的手机。突变话痨的蓝溱每隔十秒钟就给他发一条,从两小时前开始。
蓝溱:[家里停电了,你那边停了吗?]
任启东:[没有,隔了那么老远。你看看物业群,是不是在群里发过通知你又屏蔽了。]
隔了一会儿,蓝溱:[是突发情况,物业也不清楚。]
任启东:[好吧,可能哪里跳闸了,等一会儿就来了。]
……
蓝溱:[还没来,过去一小时又三十五分钟了]
蓝溱:[笔记本和平板都没电了,手机就剩最后50了]
蓝溱:[你为什么用完充电宝不充]
蓝溱:[天黑下来了]
蓝溱:[旁边几户都没人,借不到充电宝]
蓝溱:[电量不足20了]
蓝溱:[下个月不交物业费了,都是废物]
蓝溱:[只有10了]
蓝溱:[要是这么一会儿收盘跌停了我就去跳楼]
蓝溱:[5]
蓝溱:[4]
蓝溱:[3]
蓝溱:[2]
蓝溱:[1]
蓝溱:[GG]
离最后一条消息送达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任启东满头大汗地回:[我在回来路上了,还有三站就到了。你要带什么吗,没电也煮不了饭,我买点吃的带上去?]
蓝溱秒回:[充电宝充电宝十个充电宝]
任启东:[你吃充电宝啊你]
蓝溱:[皮卡皮卡]
公交驶到这一片区,周围环境被划分为明显两派。马路的左右仿佛两个世界,一侧灯火通明,与往常每一天无异;另一侧则黑灯瞎火,连勤勤恳恳的路灯都不亮了。
任启东下了站,走向幸运的那条街,在连锁餐厅打包了两份牛丼饭。店员和几个零散顾客怨声载道,都还没弄清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停电背后的原因。
餐厅内的共享充电宝被人借完了,任启东另去了两家便利店,扫了两个。他朝隐匿在灰暗中的小区走去,一打眼,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理发店门口站着一位“包租婆”,锡纸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着银光,火红的烟头衬得人更落魄寂寞。
山大收回打火机,谄媚又无奈道:“姐,我们也没办法啊。不知道怎么搞的,说停电就停电,我在这儿干了三年,也是头一回碰见这么离谱的事。”
抽烟姐沉沉地吐出一口浓雾,捻了捻烟灰,面如死灰道:“哦,这么说来还是我还赶巧了不是,该我倒霉。”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山大惶恐地猛摇头。
任启东经过,假模假式地与山大问候了一句。往理发店内望了一眼,三四个理发师拿着手机打光,围着另一名倒霉的女士理发。这永不言弃的精神,简直可歌可泣。
任启东健步如飞,他的笑点实在太低,幸灾乐祸就显得太没礼貌了。
走入小区,两名物业的工作人员站在拦车杆旁,一有车来就手动抬起杆子。
“唉,你都不知道,二栋702的的业主有多烦,每隔五分钟就要问一次什么时候来电,被困在电梯里的都没他着急。也不知道电力局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还得这样站多久。”
“702?我记得是住的是一对夫妻吧,老是投诉楼上的半夜拖椅子扰民。”
“不是,那个是三栋的……”
任启东假装不知道二栋702住的是哪个烦人精,汗颜加快了脚步。
任启东一推开家门,就冒出一声鬼似的嚎叫,低沉沮丧,来自黑暗中的某一处。一口气爬了七层楼梯的人都没怎样,蓝溱一个躺在沙发上等的却仿佛穿越了撒哈拉那般筋疲力尽。
任启东打开手机照,寻找声音来源。手电筒的强聚光直直打到蓝溱脸上,他又尖叫了一声,用手背遮挡眼睛。随之,手中的一块小东西蹦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任启东连忙调低角度,照着地面,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块Apple Watch的表盘。手机没电以后,蓝溱就通过这个孜孜不倦地骚扰他吗?-_-||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蓝溱双目涣散地说着胡话。
任启东疾步过去,拆开打包盒,摆到茶几上:“快吃快吃。”
蓝溱指着手机,抽抽鼻子:“我的小机死了。”
任启东舒出一口气,无语地拿出充电宝,给蓝溱的手机插上。几秒后,开机动画亮了起来。
“复活了,你的小机。”
蓝溱这个人仿佛也通上了电,霍地坐了起来,扒拉袋子看任启东都买了什么好吃的,开心地把温泉蛋和米饭搅在了一起。
任启东坐到地毯上,从袋子里掏出两根蜡烛,拿打火机点上,一左一右竖立在两旁。
蓝溱瞄了一眼,嫌弃地问:“干吗不直接买个应急灯?”
经蓝溱一问,任启东才想起来,的确有那种更方便、光源更强的照明工具,可他下意识就问店员要了两根蜡烛。
任启东不作答,蓝溱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想搞浪漫跟我吃烛光晚餐啊?那点的也是白的,不是红的,这个像庙里烧的。”
任启东打开自己那份饭,一边擦筷子,一边慢悠悠地说:“讨新娘子点的也是红的。”
“咳咳——!”蓝溱差点没呛死。任启东一面波澜不惊地给他拍背,一面若无其事地吃饭。
烛芯燃烧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味道,蓝溱闻不惯,端着饭碗躲远了。任启东就把蜡烛吹灭了,打开手机手电筒,背朝上放在茶几上。
蓝溱又觉得灯光从底部投射上来,映着人脸很恐怖。任启东不厌其烦地再次调整手机位置,拿东西垫着手机立起来,光线穿过食物,最终落到电视墙上。
蓝溱一边吃着,一边用手机看大盘,他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纵观全局,股市一天内的波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几十年中暴跌崩盘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一旦真的崩盘,他能做的,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吃饭就好好吃,别玩手机了。”任启东教训道。
蓝溱抬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呵,你平时不都刷短视频的啊?”
“今天没有。”没WiFi了。
吃了没两口,蓝溱说:“我想喝水。”
虽然字面上是“水”,但一般情况下,蓝溱主动提出想喝水时,指代的都是冰镇过的饮料或啤酒。
“自己去拿。”任启东坐得矮,起来费劲,又一路跋山涉水,也不乐意多伺候了。
蓝溱嘟囔了两声,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起身,带走了亮着手电筒的手机,拖拖拉拉地挪向厨房。
淹没在黑暗里的任启东低声骂了两声,这小没良心的。他摸黑吃了一会儿,蓝溱驻足在冰箱前,安营扎寨不回来了。
“你把汽水放哪儿了?”半天没翻着,遥远的蓝溱带着怨气问。
“不就在门旁边吗?你快点随便拿一瓶,把冰箱门关上。”任启东忍不住催促,“快点,别让冷气跑光了,牛肉会坏掉的。”
蓝溱侧过头,瞅见了门侧的饮料架。他一手抓上两瓶,往回走着,道:“是啦,渴死我又没关系,你那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的牛肉比较重要。”
任启东噎了一下,扯开易拉罐咕噜咕噜,小声嘀咕:“谁渴着你了。”
吃完饭,两人一人握着一个充电宝,坐在沙发两头玩手机。没了电,也没其他事好做。
任启东端端正正地坐着,餍足的蓝溱渐渐躺了下去,软绵绵地靠着沙发扶手,双腿也延伸到了任启东的地界。虽说没气味,但任启东也不喜欢一双脚丫子搁在他大腿上,时不时踢踏踢踏。
更不想用手把它掸下去。于是,任启东道:“能不能把你的脚挪走?”
这让自认金枝玉叶的蓝溱很是下不来台,变本加厉更抬高了一些,“又不臭!”
都快戳进鼻孔了,任启东受不了了,一把攥住蓝溱的脚踝,按在了沙发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去洗澡了。”
“哦。”完全霸占了沙发的蓝溱惬意地躺平,舒适地将抱枕垫到脑后。
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任启东恍然大悟。从卧室拿着换洗衣物出来,任启东想到什么,朝着蓝溱问:“要不要一起洗,省点热水。”
“够用的啦,你不泡澡的话。”蓝溱婉拒了哈。
任启东往浴室走了两步,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遗漏了什么。他再一次回到蓝溱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你,该不会是想不洗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