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兰耐着性子等了几小时,就要按捺不住呼叫对方时,隔着穿梭器驾驶舱内宽敞干净的弧形硬化玻璃,在远处的天空上,看到了晏南的身影。
一只白色绒毛似鸟似猴的生物正在高空中翻滚急冲,想要将晏南从身上摔下去,而晏南正从它身上掉落,滑去了手臂上,将将抓住,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目光追随着晏南的身影,雪兰下意识发动了穿梭器,就要追过去救人。手即将按到起飞键时,他动作骤然停住,脑中划过了一个曾经从未想过、此刻却凶烈占据了他神志的可怕想法——
如果他此刻装作没看见,任由晏南从天上摔下,那他和弗瑞是不是就不用离开联邦了?
如果他按照晏南的指示留在斜坡下,那他确实不会看见晏南此刻的险境,就不会有可能救得了他。这件事本就该如此发生,无论谁来查,他都跟对方的死毫无关系。
在雪兰静怔的时间里,那道身影再次被带着飞过了眼前,但不同的是,那个不知名生物的身后出现了一群鸟猴同类,铺天盖地地飞来,像是一波由生物体组成的战舰队列,不仅是朝着晏南,还朝向了他的所在——红粉森林深处的银白色穿梭器。
雪兰心里一紧,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启动键,飞起的同时,听见终端响了。他已经飞了起来,晏南应该看到他了,估计是打来要他去救他。
犹豫了两秒,雪兰接了终端,蓝牙连接令晏南终端拍摄的画面自动投放在了眼前的暗埋了光屏信号源的玻璃窗上。
画面中是快速掠过的蓝天,扬声器中传来呼呼的风声,晏南的声音模糊地散落在风里,他在大喊,“……兰兰,快走,离开庞特星!”
怔怔看着半透明的画面,视线穿屏而过,雪兰看见了远处晏南被带上高空的身影。
“……那你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喊,声音还带着哭腔。
晏南掐掉了画面,只剩下了声音,“我有办法,不用你救!你出了大气层立刻跃迁!”
他嘴里说着有办法,视线里的那道身影却脱离了鸟猴,远远地、缓慢地坠落而下,像天上落下的一滴雨。
雪兰答不了话,目光僵硬地追随着那道影子,几乎不能思考。突然穿梭器被猛烈地撞了,雪兰随着惯性扑倒在操控屏上,扬声器中呼呼作响的风声消失一空,舱体内蓝光转红,响起AI提示音,“动能护盾丧失30%,通讯阵列已失效。”
这一撞将雪兰从先前失魂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硬化玻璃外成群结对的鸟猴似炮弹般冲向地面,再打着转飞回,向着穿梭器撞来。
这一下的撞击将理智撞回了脑中,他清醒过来,一时间冷静得出奇,没有去想任何成功或失败的结局,只专注于手下的操作,将引擎开到最大,向着晏南下落的方向急冲而去。
银白色的穿梭器像鸟群中的一片被穿撞得零散的云,摇摇晃晃,却躲也不躲,只向着目标以最短的距离疾驰而去。
看着远处越掉越快的身影,他将引擎杆推到了尽头,抬起手,对着手腕上亮着光的终端声嘶力竭地大喊,“晏南,把身体放平!”
“动能护盾丧失80%……90%……”
晏南应该是听见了AI的预警,有一阵完全的沉默,之后终端中传来了他轻缓的声音,清晰地穿过风声、舱体内滴滴作响的预警声,和沉重的撞击声传到雪兰耳中,“傻瓜……我手里早已有足够翻案的证据,在交易结束时就会提交审查院。”
“我从没打算放过弗瑞,你救不救我都是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晏南挂断了通讯。
身体被重力加速度拖拽着急速向下坠落,晏南看着依旧不减速向着他冲来的银色影子,心里像有岩浆淌过。
银色影子已距他近在咫尺,再有几秒便会接住他,但就在此刻,微弱的蓝光一闪,动能护盾彻底丧失。鸟猴的攻击没有停顿,组织好新一轮冲锋,再一次向着穿梭器袭去。失去了动能护盾的穿梭器就像纸扎一般脆弱,抵挡不住任何袭击。
黑压压的影子蚂蟥般袭向那艘穿梭器,晏南瞠目欲裂,集中了全部精神来驱动灵能。
青筋在前额凸起,大脑中神经活力仿佛被骤然榨干,千钧一发之际,晏南视线的落点处,成片的鸟猴似断线的风筝般从天而落,攻势溃散消失,那道银白的舰体毫发无损地穿过鸟猴的落雨,出现在了他正下方。
赶至近前的穿梭器以向下急冲的动作抵消了他的重力加速度,他像一片羽毛般轻巧地落进了打开的登陆舱内。舱门迅速阖拢,晏南只来得及就近抓住了一旁固定在地上的导航管道,雪兰便调转方向从向下急冲转为向上疾驰,晏南头疼得厉害,抓不稳管道,向下摔在了登陆舱的钛合金舱门上。
他勉强把住了门上的扶手,十几秒后,穿梭器冲入太空,钻入了星尘之中。雪兰当即打开跃迁,身体一瞬间的昏懵后,舰体重归平稳,晏南脱力地松开舱门,迟缓地抬首看向了前方的驾驶舱。
眼前不该有光,却一片白茫,他看不清究竟,眯了眯眼,喑哑、却很轻地唤了声,“兰兰?”
话音刚落,前额便被抵上了一冰冷的硬物,不用去看,本能也知道那是枪筒,是他不久前交给雪兰的他的私人佩枪。
“证据在哪?”
迎着那双溃散失焦的灰眸,雪兰冷漠地质问道。
第84章 想念
晏南大脑中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他的神经,连讲话都难,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但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最糟糕的状态下,遇到了最心冷的事情。
轻笑了声,他微微垂头,将前额搭在了枪管上,沉默片晌,低哑道:“救上来再杀,宝贝好兴致。”
雪兰皱了眉,用枪筒顶了顶他的头,“回答我的问题。”
晏南顺着他的力道微扬起头,眯着眼看他,目光仍是没有焦距,一会后缓缓弯了唇,慢慢地说:“你再叫我一声老公。”
雪兰踢了他一脚,踢的是脆弱的腰腹。晏南重咳着倒下,倒下了便再也没直起身子。他缓缓眨了眨眼,仍在看雪兰的方向,“……为什么要救我?”
雪兰蹲下身,重新拿枪对着他,“因为你要帮我放出弗瑞。”
“然后呢,”他静静问,“你要杀了我吗?”
“把证据给我,”雪兰说,“我可以放过你,让你继续做你的军团长。”
听到这里,晏南已清楚雪兰不会杀他,只是在威胁。低低嗤笑了声,他睁着那双失焦的眼睛看着对方,心底黑黢黢吐着墨,“你父亲没教过你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停止翻案。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开枪。”
这么情绪化的话晏南还是第一次说,说出口后却不觉后悔。
雪兰咬了咬牙,将枪用力地抵紧他的前额,拉开保险栓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逼我倒数。”
晏南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眼皮沉得似有千斤,缓缓阖了眼,控制不住地蹙起眉心,不再开口说话。
“3。”雪兰冰冷道。
晏南没有任何反应。
“2。”
晏南微微蜷缩了身子,眉心拧得更紧了,冷汗顺着额角淌下,脸色苍白得骇人。
“……我真的会开枪。”
雪兰知道这话缺乏力度,甚至显得软弱,说了不如不说,但他没有选择,总不能不说话,也没法真的倒数这个“1”。
他这话没滋没味,却不知哪里打动了晏南,先前拒绝交流的人强撑着般微微掀开了眼皮,明明好似看不清,却准确地捉住了雪兰的手。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是骗你的。”晏南的声音沙哑而低微,缓缓说完后,手脱力般掉落,再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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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南再次睁眼时,视目所及是一片雪白,耳边是生命体征监测仪的微响,稍微动作便牵动了身上插着的导管和贴着的薄片,他想要起身,却被按住了肩膀,“别动,你需要休息。”
说话的人是一位军检所的军医,将晏南制止后,他转过身继续调配药水。
大脑像被重锤砸过,思考都变得缓慢,“现在什么时候了?”晏南抵了抵眉心,“我怎么过来的,跟我一起的人在哪?”
他用手肘撑着床,没有完全躺回去,像是随时准备起身。
“今天是三月六号,五天前你因为灵能过度消耗而陷入昏迷,如今神经细胞损耗严重,正在进行修复治疗。送你过来的人是你的部下,他们就等在门外。”军医手持针剂回过身,拿起晏南手腕旁掉下的导管,边解释边将淡黄色的液体打入其中,“这是促进神经细胞修复的生长因子,每隔三小时需要补充一次。”
拔针后,医生再次请晏南躺好,开始请他做认知测试。晏南虽在配合,却神色发紧,像是心不在焉,一问一答几轮后,他忽然停下道:“抱歉,测试可以之后再做,我现在有急事,很重要,请让我的部下进来。”
医生神色同样严肃,正想教育他没有什么事比治病重要,却在开口时对上了一双沉霭的灰眸,眼瞳深处是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医生心跳停了一拍,话到口边拐了弯,“……你有十分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