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尘抱起琴,往包间走去,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表演,就像他之前每回给客人表演那样,但进到包间之中,看到那个在他噩梦中反复出现阴魂不散的身影时,犹如在数九寒天坠入了冰窟,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按照惯例,每季度大比结束都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定胜军军纪严明,平日里禁酒,唯独大比结束的当夜,军中不设限制,将士们尽可欢庆畅饮。
一般的将士们在军营中喝喝酒热闹热闹便够了,而官职高的,则大多会去外面潇洒,毕竟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喝酒哪有女人喂酒喝得香。
伍锋就跟着一□□好的同僚来了教坊司,这也是他们每回的惯例了,过去十年每回大比的赢家都是伍锋,这顿酒便是由伍锋请的庆功酒,但这回不同,这回伍锋败了,败给了一个伍俊带过来的无名小卒。
伍俊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他就是在跟伍锋作对,故意带人来打伍锋的脸,这样的事以前他也不是没做过,只不过这回竟然还真让他成功了。
于是,这顿本该气氛欢乐的庆功酒,就变成了满是郁气的泄愤酒。
其实,作为记录被打破的伍锋本人,倒不是酒局中心情最不爽的人,他云淡风轻的,似乎并不在乎这一次的输赢。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反正伍锋从头至尾都没有抱怨过一句,脸上也没有露出过任何愤怒憋闷的神情,他就是一如往常地喝酒。
而同座的另一人,则把憋闷和不满都写在了脸上,刚喝了没几杯就重重地把酒杯一搁,声音大到把旁边斟酒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那个什么叫柏空的,摆明了就是来砸锋哥的场子!”熊康恨恨道,“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没大没小,不识好歹!”
“行了,少说两句。”旁座的褚策劝了一句,“喝酒就喝酒,锋哥都没说什么。”
“我这是替锋哥气不过!”熊康气愤道,“那小子哪里是凭实力赢的锋哥?若非他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今日的魁首会是他?”
另一侧的吕贤哼笑一声:“少拿锋哥说事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输了气不过就自己骂,别扯别人。”
“姓吕的,说得你好像没输一样!”熊康怒道。
“我是输了。”吕贤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好歹我还坚持了百十来招,不像某些人,十招都没过就被人扔了出去。”
“你说什么?!”熊康拍桌而起,他如熊般恐怖的力道下,那木头做的矮桌在顷刻间便断裂成两截,一旁的侍女瑟瑟发抖,唯恐被卷入什么争端。
这不是没有必要的担忧,屋内的气氛在熊康拍桌站起的那一刻便变得剑拔弩张,吕贤面露冷笑,他输了他也不痛快,只是没像熊康那样表现出来,既然熊康这么不知好歹,那便跟他打一场,他是打不过柏空,但总不至于连熊康都怕了。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之际,一直未曾出声的伍锋突然说了一句:“够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听到这两个字,虽然各自都有不忿,却也都坐了回去。
“都是兄弟,喝酒就痛痛快快喝酒,不谈别的。”伍锋朝众人敬了一杯,“今天这顿照旧还是我请,兄弟们想喝什么尽管点。”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褚策笑着道,“老鸨呢?把坊里的姑娘都叫来!再给熊老弟换张新桌子,先前那张可不够结实!”
众人哈哈一笑,屋内气氛被褚策这么一打岔,也慢慢松弛下来,男人们很快左拥右抱,跟陪酒的美人们调笑玩乐。
唯有熊康,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痛快,毕竟所有人里就属他输得最快,他以力气闻名,结果被柏空这么轻轻松松地扔出场去,可谓是面子里子一块丢了。
不耐烦地挥开身边喂酒的侍女后,熊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道:“柏空说要用三千两银子帮赎身的那个乐伎,是不是就在教坊司?”
“对,好像还是个男的。”褚策搭话道。
“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你们都听到了吧?”吕贤搂着姑娘喝酒说,“伍大人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不要官不要名,就要给这个乐伎赎身,啧啧,也不知道这乐伎长得什么妖精模样,能把这小子迷成这样。”
“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还不简单?”熊康大手一拍,招呼身旁的侍女道,“去,去给爷几个把人喊过来!”
“你可注意着点,”褚策提醒道,“我看伍大人可是很喜欢他,将来说不准得成咱们的同僚。”
“放心,我又不是他那种不男不女的二椅子,老子对男人没兴趣!”熊康笑骂道。
说是这么说,众人却都知道,熊康把人叫过来,那必然不止是看看,但到底只是个乐伎,他们就是真把对方怎么样了,柏空又能如何呢?
伍俊用柏空来打伍锋的脸,他们再用这个乐伎来打柏空的脸,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没有人阻止熊康,伍锋也没有,一行人笑闹着喝酒,片刻后,包间的门再次被人打开,抱着琴的乐伎出现在门外,熊康吆喝道:“哟,人来了。”
正跟□□玩闹喝酒的男人们纷纷抬起头,不知道那乐伎是不是被这么一群健壮魁梧的男人吓住了,推门后便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弹,也不说话。
“杵在那儿干嘛呢?”熊康不耐烦道,“老子花钱叫你过来不是让你干站着的!”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楚逸尘被这一声喝骂唤回了神,他微低下头,表现出一副温驯恭顺的模样,抱琴走进屋内。
在这短短几步路中,他的心念在瞬息间几转,伍锋为什么会找上他?是巧合吗?
不,自己在教坊司并不是有名的头牌,他们不该巧合到专程点自己。
那是为什么?已经十年了,伍锋或许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更不会突然找上来,除非……对方其实不是因为自己来的。
楚逸尘心里有了个猜测,他定了定神,克制着不让自己在伍锋面前表现出异样引起对方的注意,同时,他选了个离伍锋稍远的位置坐下,调整着琴弦,状似寻常地询问:“客人想听什么?”
“你会什么?”熊康的目光放肆且挑剔,上上下下地在楚逸尘身上逡巡着。
“京中当红的曲目,都会一些。”楚逸尘低眉顺眼地答道。
“听那些个没意思,这样吧,”熊康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把你在床上怎么讨柏空那小子欢心的,也给兄弟几个表演表演,怎么样?”
旁边同时传来几声轻笑,笑声中是如熊康一般的轻蔑。
楚逸尘调弦的手微微顿住,听到这样满是羞辱意味的话他第一反应不是难堪,而是微松一口气,他猜对了,这些人是因为柏空找上自己。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好在楚逸尘的身份没有被发现,坏在,他们既然是因为柏空找上来,那必然是想借着羞辱他来报白天的战败之仇,毕竟在谣言里,他是柏空深爱到连官位前程都不要了的人。
楚逸尘很快想明白了缘由,同时也明白他今夜是注定不能好过了。
他不准备犯昨天那样的错误,伍锋跟伍俊不一样,他更阴狠,更残忍,甚至光是与对方同处一室,楚逸尘都感觉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他不能触怒对方,此刻的他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反抗注定没有好下场,他必须表现出顺服,这些人无非是想要羞辱他而已,他顺服一些,配合一些,或许还能少受点罪。
所以,在微微停顿后,楚逸尘有意做出一副难堪无助的神色,他紧抿着唇,颤声说:“我、我不会那些……”
他这副神色大抵让对方很受用,熊康哈哈大笑:“谦虚什么?我可是听说了,柏空刚刚跟你认识一夜,就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你勾引男人的本事那么厉害,狐狸精都自愧不如啊!”
“我、我真的不会……”楚逸尘的神色越发难堪了,同时他的头也沉得越发低,既表现出屈辱,也不让人看清他的容貌。
熊康正要再说,旁边的人突然插了一句,他佯作责怪:“老熊,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你不给钱,□□能给你脱衣服吗?”
屋内发出一阵哄笑,熊康也是大笑道:“是我疏忽了!放心,今夜你把哥几个伺候好了,银子少不了你的!”
说着,他直接掏出几枚银锭,拍在了楚逸尘面前,楚逸尘颤了颤身体,像是屈辱又害怕。
熊康的羞辱仍在继续着,屋中的其他男人们也时不时插一句嘴,常在军营中混的人,说起这些污言秽语来可谓是信手拈来,不堪入耳的话一句句砸到楚逸尘身上,便是久经风尘的妓.女们,此刻也不由对他心生怜悯。
这满座的男人中,唯有一人至始至终都没说过话,但他同时也没有阻止,伍锋就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楚逸尘在这难堪的羞辱中将头越沉越低。
他眼神幽暗,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说:“把头抬起来看看。”
伍锋一开口,屋内的其他声音便都立刻停了,熊康惊奇道:“怎么,锋哥是看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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