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圆叹了口气,自从捡到那只精通医术的鬼之后,他的医术也被逼着越来越好了,成了师兄们捎出山的香饽饽,听话乖巧好揉搓,不仅是个治外伤的好手,甚至知道许多疑难杂症和解毒之法。
道宗弟子三天一小伤,七天一大伤,基本人人都会点医术,其中有一批弟子除了修习宗门术法,平日里都在钻研医术,也算是半个医修。
章圆听闻纪风绵手伤得严重,好像还和屋子里的猫妖吵架了,这都是昨日来给纪师兄看手伤的医修说的。
那人说屋子里气氛冷得跟寒冬腊月似的,不过嗖嗖往外冒寒气的不是纪师兄,而是那只猫妖。
纪师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暴躁,骂人那都是家常便饭,因为成日里不出门,极难得才会受一次伤。
他上一回受伤还是因为在屋子里乱发脾气,一脚踹翻了书案,结果因为没穿靴袜,反而把脚弄伤了。
当时给他脚底板的瘀伤抹药油的医修稍稍用了些劲儿,被纪师兄大骂「庸医」不说,还被赶了出去。
可纪风绵昨天却表现得相当好说话,让抬手就抬手,上药的时候也不喊疼,只是一直看着猫妖,被对方瞪了就收回目光,片刻后又忍不住看过去。
医修原本是心惊胆战的,动作小心谨慎,轻了又轻,生怕被纪师兄骂了,后来渐渐变得一脸麻木,感觉自己十分多余,于是飞快包扎好伤口,赶紧溜走了。
今日原本应该还是由同一人上门替师兄换药,不过那人临时被喊去了别处,便安排章圆过来了。
章圆身边站着的一抹虚影正叉腰摇头:“哎呀,你这样别人怎么听得见,跟蚊子叫似的,气沉丹田,你叫章圆,嘴巴也要张大,张圆溜儿,再来!”
章圆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刚要再敲一次门,手却落了个空。
开门的不是纪风绵,却是个生面孔。
宁虞顿了顿,认出眼前的少年正是自己要找的人,而边上那个一脸八卦的鬼就是徐秉生。
他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问道:“你找纪风绵何事?”
章圆脑袋晕乎着,愣愣地看着宁虞,回来路上听到的关于这只猫妖的小道消息传得相当离谱,而如今传闻的主角就站在自己面前。
那张脸称不上有多惊艳,却是耐看的,温和又平静的眉眼让人瞧了就觉得心中舒坦,只是对方面色微微发白,看上去有些疲倦。
章圆喃喃道:“完了完了,这回写岔了……”
徐秉生仗着自己是鬼,别人都看不见,他直接上前两步,快贴到宁虞身上。
他打量着宁虞的脸啧啧出声:“完了,你这次把角色完全写反了,我早说了不要把路子走窄,不是所有妖族都走天生尤物那种风格的,你非要写他媚眼如丝,勾得师兄们**焚身,禁欲多年直接化身为狼……”
宁虞:“……”
为什么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放在一起,他就理解不了了……
谁媚眼如丝,勾得谁**焚身?
宁虞顿了顿,他好像知道李藏珍爱的典藏限量版小说都是谁写的了。
青蛙道人是吧?
门忽然被拉开更多,京半月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看上去相当不耐烦,仿佛外头的人再多说一句废话,他就能往这俩脑门上贴雷符,劈死一个人再劈散一个鬼。
章圆这才注意到原来方才拉门的不是宁虞,而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
为什么纪师兄看上去脸色这么难看,难道伤口恢复的不好,更严重了吗?
章圆拍了拍挎在身侧的小木箱,解释道:“我是来替纪师兄换药的。”
京半月脸色缓了缓,和宁虞说话的语气莫名放得有些低:“让他看一看。”
宁虞对门外的章圆道:“进来罢。”
屋子里原先丢了一地的鬼画符都被收拾起来了,书案上的书册也垒得齐整,笔架上的毛笔都洗净了挂好,甚至摆上一张梨木圆桌,搁着一个半盛清水的铜盆,边上搭着干净的布巾。
章圆心中大震,纪师兄果然是不一样了啊,竟然连屋子都收拾起来了!
宁虞坐到桌边,说道:“你们纪师兄的手上的药早上已经换过了,劳烦替我瞧瞧。”
京半月将宁虞右手的袖子撩开,将他手臂托着轻轻放在桌面一块软垫之上。
右臂缠着的白布一圈一圈解开,露出的一道伤口从手肘一路倾斜着蜿蜒到手腕,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足以看出下手的人有多狠辣了。
章圆忙不迭将桌上的布巾浸了水,替宁虞重新擦了擦手臂上的血污,而后仔细打量起伤处。
这要是换了个人已经要痛昏过去,而宁虞除了面色因失血显得有些苍白,同他们说话时神色如常,就像这伤不长在他身上一样。
徐秉生站在一边围观,奇道:“咦,这伤口的形状是利器划的啊……”
一人一鬼只顾着检查伤处,丝毫没注意到京半月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徐秉生道:“你先问一下,如何伤的。”
宁虞道:“剑伤。”
“用剑之人没有动用灵气,所以伤处并未有剑气绞动的痕迹,不然按这下手的力道,小臂已经碎了,”徐秉生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箱子里的绘着金银花的瓷瓶,“若对方使的是寻常剑器,就用这个罢。”
宁虞道:“不是寻常剑器,是八荒铁打的灵剑。”
“难怪烂成这样,既然是灵剑,划得又这么深,为何不第一时间去找医修上药,非得等到现在?”徐秉生口中喋喋,蹲身在木箱中用目光搜寻片刻,抬头看向章圆:“你有带上专治剑伤的贺兰草吗?”
章圆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看了徐秉生一眼,也跟着蹲到木箱边,假装翻找药草时和对方低声交流:“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徐秉生面色凝重:“确实奇怪,八荒玄铁打的灵剑存世不多,按理说,既然伤人者手握神兵,便是想杀了一只小妖也是轻而易举,为何只是伤了他的手呢……”
章圆见他分析得有理有条,憋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我是说,他是不是能看见你啊?”
蹲在地上的一人一鬼沉默对视半晌,僵着脖子转头看向桌边坐着的那人。
宁虞点点头,笑道:“我遗失一把肩头火,确实是能看见一些东西。”
章圆还傻蹲在原地,徐秉生却立刻站了起来,绕着宁虞转了一圈,而后转身在京半月面前晃了晃手:“这人看着阴气这么重,别是也能看见鬼吧?”
这人哪怕丢了人魂,遗失记忆,还是那副讨嫌的样子,京半月和他对视一眼,徐秉生立刻后撤一步:“行了,我知道你也能看见了!”
章圆心虚得不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二人急切地解释道:“小方他没有恶意,而且医术很厉害,帮过很多师兄师姐,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担心他被人误当成厉鬼给驱了,我才让他留在宗内的!”
他面露难色道:“师兄师嫂,能不能不要告诉宗主和长老们啊……”
虽然魂体不能真的碰到人,但徐秉生还是作势拍了拍京半月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听见没,师嫂都喊上了!”
他神神秘秘凑到京半月耳边:“只要你二人不乱说,青蛙道人新写的那本《月夜迷情之道君独宠小猫奴》就让纪师兄你当男主角,至于李师兄嘛,就让他负责悲情男二的角色……”
章圆:?
京半月沉着脸道:“上药。”
章圆连忙从木箱里层翻出药粉,替宁虞将伤口重新包扎了起来。
宁虞安慰他道:“放心,这事儿我们不会告诉别人,但是毕竟是在宗门之内,还是要将……”
他想起章圆刚才的话,顿了顿,接道:“将小方看顾好,莫要让他乱跑……至于书就不必了。”
得了肯定的答复,章圆才松了一口气:“我一定好好看着他。”
徐秉生在一旁叮嘱道:“伤处记得不能沾水啊!”
作为一个在道宗里时刻有危险被抓走的鬼,徐秉生立马将不想捉鬼的宁虞二人当做了知己,离开前还异常热情地让章圆送书给他们,作为谢礼。
章圆涨红了脸,被徐秉生在耳边叨叨半天,只能硬着头皮摸出了一本书册放到桌面上,小声道:“这事儿也别告诉其他人。”
宁虞看了一眼封面上几个字——《重生成狐狸精后,仙君大人追着我双修报恩》,边上有不起眼的三个小字「删减版」。
大约是要在师兄面前保住仅有的面子和形象,这出手还是含蓄了点。
宁虞:“放心,不会说的。”
二人离开后,京半月看着宁虞的手臂,低声道:“这样恢复太慢了。”
剑伤是宁虞今早自己动手划的,若章圆没有来,估计这伤还得晾一段时间。
昨日在荆城,宁虞其实明白京半月为何让狐妖在身上留下抓痕,因为若是真的纪风绵与狐妖对上,绝不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不想惹人生疑,只能这么做。
只是他在巷口看到对方相当淡然地撕着伤处时,恼火**分,难过却十二分不止。
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