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欢的人?”
宁虞刚想摇头,却又觉得不该反驳。
宁虞喃喃自语:“我要采花,送给谁呢?他好像是叫……”
他不自觉念了个名字。
“我说呢,为何你在秉生记忆里独独选了那一段,原来是被他吸引过去。”
京花十六角……逢月半而开……
京半月。
原来是这个名字。
第64章
“这回想起来了吗?”少女笑着看向宁虞:“别人都是听见自己的名字就想起来梦外的事情, 你倒好,率先想起来的反而是别人的名字。”
妖梦,蜉蝣谷, 纳多罗金。
宁虞眼中的茫然一点一点褪去:“你是,小黄……我不是出去了吗?”
“这次不一样, 是我以梦为桥, 请你而来,因为你上一回进来有东西落在秉生那里了。”
纳多罗金化作蛇身,与宁虞在蛇窟所见不一样, 她在这里的鳞片是金色的。
她朝着宁虞俯首:“走吧,我们抓紧时间一起去找找,天亮以前送你回去。”
宁虞盘腿坐在巴蛇的头顶,花海忽地起了风, 空中漾开一圈一圈涟漪, 巴蛇带着他一路朝上飞去。
“识海只是意识的最外围,也最稳定的一层,识海之下便是混沌与无序, 如海中风暴,人若是睡着了便是沉进了下面。”
他们钻进云层, 再跃出以后, 来到的并非花海之上的那片蓝空,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周围环绕无数凭空流淌的河流, 时时变换轨道, 就像是被风吹拂的丝绦。
里面流淌的不是水, 而是流光, 是纳多罗金的意识。
爱与恶两河彼此交缠, 相生相长,不见来处,也不见尽头,思念是黛蓝色,静谧又深沉,在这些汹涌宽阔的意识之中并不起眼,却如一道难以抹去的泪痕。
宁虞从未清醒着到过识海下方,因此也未曾见过这般瑰丽的景象。
“梦境也是其中的一环,不过那可是条乱跑的急流,所以人们常说一夜无梦是最好的。”
宁虞转身望去,之前的花海已经变成他身后那条金色河流中一晃而过的虚影,各种场景在其中迅疾流淌,不消片刻,金河便翻腾着飞去了别处,那是巴蛇的梦河。
“蛇窟里的蛇浆便是如此,会将外来者拖入妖梦中消杀,偏偏你又在其中死了一回,坠得愈发深,我在这里捞你捞了半天,催着你出去,你倒好,还乱跑……”
纳多罗金口中絮絮叨叨,语气却温柔,像极了徐凭花教训两个弟弟的样子,不过挨训的通常都是徐秉生。
“找到了,竟然跑这么偏……”
巴蛇托着宁虞朝着一条白色河流飞去,这一条与其他的都不相同,光芒要暗淡许多,有些地方甚至是断开的,中央静静浮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是徐秉生。
“他七年人被人所害,神魂剥离出肉身,身体至今无踪,只有一抹人魂躲进了黄芽山中,被我找到,只是当时那一抹魂也快消散了,情急之下,我便将他藏进识海温养,所耗神魂破巨,也因此沉眠多年。”
宁虞微微一愣,如果是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是他代替徐秉生成为可攻略人物的那一天。
人有三魂,分别为天地人,天魂纯善,天真无邪,主爱念,地魂生来邪恶,主厌憎,而人魂则承载记忆,三者合一则成人。
河里躺的是人魂,映出的都是徐秉生的记忆,末尾处的画面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正以极缓慢的速度修复并生长,中间断裂出也伸出丝丝缕缕吃力地衔接着。
这是在织魂。
“抓稳了,我们进去。”
宁虞压低身子,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身上忽然失了重,整个人往下坠去,脸上有些微的湿润感,是扑了满面的云。
小黄的身形逐渐缩小,而后化作人形,在空中牵住宁虞的手,即将落地时,二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了一把,站定在草地之上。
风渐渐止息,是一丈山,是他上一回误入徐秉生记忆中的那一处山林。
杳杳钟声晚,疏疏沉香迟。
徐秉生正倒挂在树上,他的脚趾从草鞋前头漏出一截来,圣手本人却丝毫不在意鞋子漏风,大脚趾还颇为威风地弹了弹。
玄觉正坐在京半月身边,一大一小动作如同复刻,都合十掌静坐着,像是两座石像,唯一闹腾不止的大概就是他们头顶的人。
徐秉生手里甩弄着一根狗尾巴草,他用脚勾住树干,将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放下来,坏心眼儿地用草上长满纤毛的那一端去挠玄觉的光头。
玄觉到底年纪小,片刻之后就忍不住抬起头,面容严肃道:“徐师兄,勿要胡来。”
“诶,你别不知道珍惜啊,”徐秉生将狗尾巴草当做扫帚,在玄觉的光脑袋上来回滚动,“我帮你去去脑门上的灰尘啊,让你六根清净,你看你边上那个长头发的,就没这待遇吧!”
在三人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面貌和宁虞一模一样。
纳多罗金朝着那人走去:“上一回急着送你出去,谁知道你有一缕魂赖在这里,无论我如何劝都不肯走,也还好这里是秉生的人魂,换做我的梦河,怕是给你吞的渣都不剩了……”
“不过你的魂魄有些奇怪,不稳也就算了,形状还散,极容易出逃,就像这一缕,分外不听话。”
人的三魂平常都是完整一团,只有特殊情况才会分离开来,并且即使分开了,也是分成三道。
而宁虞三魂如同一捆草,有千百片,像是被人捏着固定在一起,摇晃时会从中落下一根。
此刻落在徐秉生记忆里的便是一根天魂。
他的神情和宁虞的不一样,眼神澄澈干净得像个孩子,满心满眼地看着远处的人。
纳多罗金站在天魂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有人来接你了,这下愿意走了吗?”
天魂也不吭声,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纳多罗金无奈道:“这是别人的记忆,你进不去。”
他不理会纳多罗金,抬脚想朝花树靠近,却始终无法前进,就像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挡住了,那是人魂的记忆结界。
天魂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人,两只手紧紧贴在结界之上,眼中是满腔的无处倾泻的委屈。
为什么走不过去,为什么碰不到,为什么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靠近……
宁虞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小七,”天魂指着京半月,声音有些委屈,“是小七。”
“嗯,是小七。”宁虞点头,忽地有些想笑:“换了个样子你都能认出来啊?”
“认得出来。”天魂将额头压在结界上,眼睛潮湿,像是想哭的样子,口中呢喃着:“想小七……想带他回家……”
宁虞也学他的样子,额头靠在结界上,去看里面的京半月:“小七在外面呢……”
天魂转过头看他,眼中透着懵懂:“在外面?”
“就在身边,不必寻,”宁虞扬唇笑道,“出去就能看见他。”
宁虞朝他伸出手:“既然想他了,就一起出去。”
天魂抿着唇笑了起来,乖巧应了一声,而后搭上他的手,转眼没入宁虞的身体。
纳多罗金松了一口气:“之前倔得九头牛都拉不走,这回总算是给劝走了,我送你出去罢。”
她转身就要走,宁虞却垂首站在原地不动。
纳多罗金失笑:“怎么了,不会连你也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吧?”
天魂是见了京半月才不肯离去,宁虞却不是,想见的人就在外面等着,他该迫切想醒来才是。
“我是有问题想问,”宁虞顿了顿,说道:“之前在你妖梦之中,让姑姑伤了脚的那一种毒……”
“苦露,它叫苦露。”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①
原来叫这个名字。
宁虞记得湟州也有一种竹酒叫做苦露,酒香清冽如饮甘泉,任谁喝了之后都会大醉一场,昏昏睡上好几日,醒来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这种化血蚀骨、要人性命的剧毒,居然也取了这样的名字。
纳多罗金转头看向徐秉生,他手多又静不下来,这会儿正往京半月头上丢花,而后莫名从树上摔了下来,在草地上滚出去好几圈。
“世人都说他的天赋在整个苍洲,百年之内无人能出其左右,就连姐姐也难以与之较量。”
佛医圣手与如今的蜉蝣谷谷主,被百姓称作是救苦救难的红尘菩萨。
她回忆起往事,眼中俱是复杂之色:“但是老谷主说的没错,最有天赋的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徐尾生,只不过他的天赋不在医道,而在炼毒。”
“但是苦露过于阴毒狠辣,自那一回后就为谷中所禁,老谷主也不准他再制这种毒。”
宁虞道:“可我不久前曾见过这种毒,毒性较之百年前更烈,转瞬之间就将一只修为颇高的妖消融了,只有徐尾生能制出这种毒吗?”
“只有他做过,也只做过那一回,他人便是想模仿也无法。”纳多罗金皱起眉:“但是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苍洲大陆之上……”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