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灰兔从床榻上蹦了下来,跌了一个跟头,它抖落抖落身子,将肚子里移位的零件晃回去,而后一蹦一蹦跳到京半月脚边。
“先生?”
眠红的声音从灰兔身上发出来,她喊了好几声,京半月都不理会,只是站在原地,眉头微微蹙着。
另一头的傀儡白兔从外间慢吞吞挪了进来,出声的是奉三居,语调懒洋洋,还带着笑:“愁眉苦脸,怎么了这是?”
京半月不解道:“他缘何生气?”
眠红:搞了半天,神色凝重就是因为这个事儿。
眠红「嗐」了一声,相当老道地分析:“还能为什么,你想想他走之前在同你说什么?”
京半月答道:“结缘红绳与婚契。”
眠红提高音调:“这不就得了!你都要和他成亲了,还带着前夫人的红绳,对方能高兴吗?”
全妖城都知道,京先生有心爱之人,失散在外,久未重逢,他每年回妖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找这位夫人。
只是过去多年,人影都没捞着,妖城上下紧张地提出怀疑,这位夫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因此听闻先生另娶的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京半月抬起左腕看了一眼,红绳在他腕间闪现一瞬,他低声道:“可是这婚契原本也是与他的。”
灰兔瞳孔地震,在原地化为石雕。
眠红: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被灭口。
奉三居倒像是早就知道,说道:“可他又不知道,自然以为你心有所寄,难以忘怀。”
确实是心有所寄,难以忘怀,只是寄心之人近在眼前。
第27章
三月春, 众神相约出游,是为游神节。
这一日若向神佛求心愿,据说是极为灵验的, 百姓所求多为康乐,做生意的会拜财神, 年轻的男女也会向红喜神求一线缘。
天还没亮, 街头就开始挂起了红彩,店家这一日起得比寻常还要早一个时辰,年年的今日, 街上人都会数不胜数,早起多做些面点已成习惯。
宁虞跟着青青从传送法阵出来时就见街上已经闹将起来,三春大比碰上游神节,外头多的是仙门子弟, 男修丰神俊朗, 女修英姿飒爽或是款步姗姗,他们姿态较凡人不同,极好辨认, 是投花的重点对象。
花是绳编的,有许多样式和颜色, 不仅女子可以投花, 男子也可编花赠佳人,是雅事一桩, 得花者若是怀着同样的心意, 可将自己的绳花送于对方, 称为换花。
若是无心, 不用归还对方的绳花, 但是须得当着对方的面将绳花系在身上, 毕竟是他人欢心,得珍重些,投花者也不会介怀,反而会再送上祝福。
青青和姚子非在胭脂铺里,宁虞和沈抱枝本在外等他们,铺子门口稍稍站了那么片刻,已接了不下十朵花,两人无奈对视一眼,干脆也一头扎进胭脂铺里。
“这个是不是红了点?”青青托着下巴,认真打量姚子非的脸。
姚师弟照了照铜镜,认真道:“平日里薄薄扫一层即可,师姐肤白,霞色衬你。”
“行!那我要一个这个!”青青眉飞色舞又打开另一个小瓷罐招呼他:“试试这个!”
【沈抱枝:你干嘛非得让子非给你试色?】
【小草青青:我今天化了妆出来的啊大哥,不能破坏我的妆面!】
【沈抱枝:……】
两人正对着口脂纠结,姚子非突然抬起头问道:“师兄们觉得哪个好看些?”
他手里举着两个圆形小盒,沈抱枝凑过去仔细瞧了一下,左右两盒颜色相差其实并不大,在室内几乎一模一样,也是霞色,同之前那盒胭脂相配。
沈抱枝点了点左边那盒说道:“这一盒颜色饱满些,在阳光下瞧着会比在屋里头更漂亮。”
宁虞凑过去闻了闻,也抬手点了点左边那盒:“这盒用的香料约莫是有饮空兰草,味道柔和沁人些。”
姚子非也闻了一鼻子:“真的有,这个好闻!”
一旁其他仙门的女修频频转头去看,就差把问号写在脑门上,长吉门的剑修什么时候变成妇女之友了?不应该啊,不解风情的代表人物不就是剑修吗,要知道琅台山可是出了名的寡王聚集地……
青青心满意足地捧起一堆挑好的瓶瓶罐罐去结账,姚子非不紧不慢掏出帕子擦脸,以他陪师姐逛街多年的经验,早就料到了今天必然是躲不过了,他现在当工具人已经很熟练了。
姚子非刚将手帕塞回衣襟,就听沈抱枝问道:“我们出阵盘后听鼓楼弟子说,师兄给他拿了弟子牌。”
姚子非反应了一下,想起来说的是京半月,他们从阵盘出来时候,就听见边上有一小撮人在讨论,说宁虞给他带来的妖也拿了弟子牌,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却相当不满,好好的仙门比赛,一个妖物掺和进来。
“他也要参加大比吗?”姚子非面露忧色,“不论是前半程的个人擂,还是后半程的秘境,每一回都有许多人受伤,比赛虽说是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
三春大比其实并不是每个门派都来,有些门派近几年没有能出场的弟子,干脆就不来了,但是缺了谁也不能缺了蜉蝣谷,可以说是比赛标配,急救必备。
宁虞点头笑起来:“师父想要的鸾鸟也是他赢来的,唐楼主那么多宝贝总不能当成传家宝吧,怎么也得让他掏出来点。”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月虽然修为不足百年,但年岁却不止,以后就以兄长称他吧。”
仙门中男子与男子结缘不在少数,只是平日里大家都称呼师兄师弟,也没有纠结于称谓,突然来了个妖族,既不能以同道之礼对待,也不能直呼其名。
叫师嫂也不是不行,只是听着别扭。诸如鼓楼,与长吉门并不算亲近,可唤一句妖君,而同门若要喊他妖君,就显得见外了。
另一边结账回来的青青刚好听见这句,脑补一下自己喊对方哥的场景,狠狠地抽了口气,行吧,总比喊嫂子好。
夜幕落下,街市却如白昼,高楼华灯点火树,屋檐下挂满形状各异的灯盏,如铺星桥,树上挂着彩帆,欢声笑语盈满人间,热闹程度不亚于除夕。
青青嘴巴里叼着一块糖衣果子,蹲身给宁虞系着绳花,小小一朵,缀成一溜儿,他们一行都得了不少投花,就属宁虞挂得最多,挂了七八条,惹得周围过往男子眼红。
青青系完打量了一下,她满意地拍拍手站起身:“今天霍师兄还同我说,让你把绳花全带回去,一个也别落下。”
宁虞疑惑:“为何?”
“他说要跟你比一下,看谁今天拿到的花最多。”
长街如龙几乎望不到头,卖吃食的铺子滚出热气,卖簪花饰品的店中都是结伴女子,卖人偶的手艺人总被一群眼巴巴的孩子包围,中间摆摊的好多都是鼓楼的弟子,卖一些自己做的木雕或是傀儡。
过了这条街,往后便是一个宽大的广场,搭了一个可纳百人的大台子,是游神节特有的环节,被称为点神台,是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因为只要戴上某位神像的面具,都有可能被随机点上台,节日过后被讨论最多的就是那一晚台上的趣闻。
四个人正围在卖面具的铺子外,姚子非明明还是少年面孔,偏偏挑了一个老头儿土地神的面具,沈抱枝一贯的偶像包袱重,拿了某一位以容貌出名的河神的面具。
宁虞打量一圈,首先排除被他们打赌的花神和风神,拿了一个和自己白衣最相配的月神,面具底色为白,微微透着蓝,缀着浅黄花团,神面长眉细目,看上去男女难辨。
他摘下面具,手却一顿。
“绳花?”
宁虞转头,隔着攒动如海的人潮,一眼就看见那人身影。
车马停滞,人声隐去,他正垂首蹙眉,看着捧在手臂间的东西。
宁虞想起宋文山在梦丘中忆起和兄长的那段对话,原来她兄长所言,不是作假。
京半月身边围满了人,堵得路都走不通,连两旁楼上都有人探出脑袋瞧他,预备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让周围人都走不动道了,结果这一瞧也收不回眼。
他怀里绳花多的兜不住,从臂弯里落下来,路人帮他捡起,又放进花堆之中,他轻声道谢,虽然他面庞冷还皱着眉,却因脸上带着那点迷茫劲儿,看上去有些好欺负似的。
京半月不是没来过灯州,只是没赶上过游神节,不晓得还有这一层习俗。
“公子得了那样多的绳花,一个可喜人儿都没遇着?”他斜对面一个女子出声问道。
那女子着鹅黄衫,同几个女伴挽着手,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纷纷起哄。
“公子,灯州的姑娘可不似其他地方,你小心着,掉狼窝里啦!”
“若是忘了准备交换的绳花,我可以现编一只给你啊,不收你银子!”
“让他别走,我先回去把我家闺女喊来!”
京半月道:“我已婚配。”
“公子换一个借口罢,这话今儿已让人说烂了。”
宁虞将面具戴上,把几声笑都闷在里面,他一矮身从面具摊前围着的人群钻出去,几个人忙不迭抬起胳膊侧过身让他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