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私下捣鼓出的榜单名堂就多了,什么山草山花山大王评选,琅台富豪榜,一炷香内吃灵果最多榜,公认最想傍上的白富美师姐榜,鼻孔最大榜……
有一榜听上去风雅,叫问仙榜,也是野榜,实际上就是拼酒拼出来的,每年一换,除夕夜全体剑修聚众斗酒,劲头儿比门内大比还高昂些。
真要论起来,长吉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修都是万草丛中一点红,但是她们无一例外全都莽上了问仙榜,榜首就是第五峰长老宣毓,雅号流水无情的女人斗起酒来也是相当狠辣无情。
青青每年都代表琅台主山出战,在榜上名列前茅。
她鄙夷地瞥了一眼京半月手里的茶盏,相当不屑,就这?就这你就想当长吉门的媳妇儿,及格线都摸不到!
桌上没摆几个菜,大多是素食和东来县出名的点心,青青想吃肉只能盯着一碟红油炒牛肉。
京半月放下茶盏道:“我不重口腹之欲,饮食不必迁就于我,随心即可。”
青青又让小二加了一碟肉,回道:“没迁就啊,宁师兄也不吃肉的,这些荤菜都是我一个人吃。”
宁虞提醒她:“牛肉燥热,吃多上火。”
京半月垂眸不语,握着茶盏的手却紧了紧,日久年深,也难怪他口味变化……
烟火食客中唯一人身姿端直,宁虞陡然生出念头,想逗一逗对方,他夹了大一块糖煎梨饼到京半月碗里,正色道:“你内火旺,梨性凉,去去火。”
京半月一口吃食未沾,所以手边筷子干净,他望着碗里金黄的梨饼半晌,拾了筷。
青青目瞪口呆看着京半月吃了下去,连表情都没变化,那玩意儿甜得堵嗓子眼儿,这人竟然能吃下去!
糖煎梨饼,东来县特产,出了名的甜齁,应当是配着吊烧辣肉吃的,解辣用的,两个都是味道极端,爱这一口的人欲罢不能,不爱的吃了都觉得自己要咽气了。
宁虞早年来过东来县,不论是饼还是肉,都让他留下心理阴影。
京半月吃相斯文,转眼已经下去半块,宁虞连忙伸出筷子钳住对方的那一双,他疑道:“你嗜甜?”
如果不是嗜甜,这东西怎么会入得了口?
京半月像是愣了一下,道:“我不喜甜。”
这回换宁虞傻眼了,不喜甜你还吃,真不怕给自己齁死,他将梨饼从对方筷子里打落:“别吃了,我不知你口味,原本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抱歉……”
京半月搁下筷子,看向宁虞:“不必抱歉。”
青青面容古怪地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啥呢,当她不存在是吧?
未动过几口的食物全部打包带走,送给了县中一些流浪乞儿。
乞儿啃着烧鸡,口中含糊道:“那些个神神叨叨的秃驴还有老太婆,能跟神仙斗法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剑修?就前阵子来了一群,啧啧,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县里头姑娘都春心大动,本来娶媳妇儿就够难的了……”
三人问了路就往平安街去,准备拯救一下这群人五人六、影响东来县嫁娶的同门。
院落前围满了人,人群里传来哭嚎之声,若是奉上金银,画像仍未被收起来,那就是钱给的不够。
墙头整整齐齐挂了一排人像,宁虞一眼就捕捉到其中一幅,即使满面死气,也盖不住男子的俊容和通身的气质,画的正是沈抱枝。
画像应当是从右手边开始挂起,最老的几张画纸经历风吹雨打,纸残色乱,画中人已是面目模糊,最左侧那张倒显得新一些,正是之前酒肆里听过的那名马少爷,马荣成。
他本人正跪在自己的画像前,身形比画中消瘦不少,一面从袖子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大把银票,一面涕泗横流地磕头,他眼底青黑,面容憔悴,嘴唇干涩龟裂,口中念叨不止,活像失心疯。
任谁知道了自己死期将近,都会惶惶不安直到疯魔。
“阎王爷饶命,饶我一命,小生此生积蓄全在此了,我日后一定多行善事,日日行善……”
“我家中尚有老父老母,求求大人,让我全了孝道,求求了,再多留我一些时日!”
“待我死后,一定到地府给大人做牛做马,阎王爷啊,饶我一命,求求您了,求求您,小生做牛做马啊!!”
周围人望向马荣成的目光都是饱含同情,家中富庶又如何?终究是难逃一死。这同情又不尽然,掺着一些庆幸,还好不是自己。
如今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上了阎王的点名簿。
一道细微声响打断众人各异的心思。
“喵——”
墙头露出一只黑猫身影,它摆着尾巴踱步,冲着墙下的人发出叫唤,尾音拖长,像是撒娇。
众人纷纷面露惊恐,阎王院里没有活物,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只猫?更何况还是只黑猫,简直是大大的不详!
黑猫跃下墙头,每每往前一步,人群便如潮水般推开,它仰着脑袋蹭着宁虞的小腿,长尾弯成钩。
宁虞顶着无数震惊和忌讳的目光将它抱起,顺着皮毛抚摸,黑猫分量不轻,油光水滑,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青青手里的鱼目石几乎要怼到黑猫脸上,石头却一点动静也无,猫是寻常猫,此处也是寻常院落,不曾有妖魔的气息,宁虞的目光攀上院墙,是怨鬼作乱?
他一手抱猫,一手揭下了沈抱枝的画像,让同门师弟这样挂在墙头,太不吉利。
马荣成望着那猫,目眦欲裂,脸色愈发苍白,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淌下。
他认出黑猫,连滚带爬到了宁虞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阎王爷,我再也不敢了,我每年都会去给宋姑娘上坟,烧纸钱,对不起……”
青青连忙伸手,想把那人提溜起来,这样无端受人跪拜,是会折寿的!
宁虞止住她的动作,蹲在马荣成面前,一手抱着猫,一手按在对方肩上,让青年抬头和自己平视,他开口问道:“你对不起谁?”
马荣成嘴唇颤抖,却未出一字,黑猫歪头瞧他,他惊得往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群之中有个姑娘却回答了这个问题,语带犹疑:“那猫,似乎是宋姑娘家养的……”
作者有话说:
琅台山还有一个叫「长老,弱智海鸥担心你」的榜单,按不靠谱程度上榜,榜首是李门主,他本人不承认并且觉得自己非常靠谱,弱智海鸥就是一个表情包。
第10章
马家自祖上起经营布庄,至今已有规模,祖业荫庇,人丁兴旺,而青笔阎王一事一出,马家便举家搬迁离开东来县,远离着不详之地。
怎料新居才刚刚住满一个月,与布庄有生意往来的商人便告知马家,马荣成的画像就上了墙头。
几位兄长合计过后,给足了马荣成银两,将他独自赶回东来县,找阎王爷求情,若是他能平安归来,也算有惊无险,若是回不去也不打紧,反正也只是家中无用庶子。
马府如今只有三俩扫洒的下人,府中萧条一片,早不复昔日光景,连待客都是马荣成躬亲奉茶。
“宋姑娘故去前,曾将乌水托付与我,一日夜里它逃走后,我苦寻不得,原来是躲到那院子里头去了。”酒家女捧着热茶,有些惴惴不安。
她头发用蓝花布巾包起,即使面庞还是少女模样,稚气未脱,却已嫁做人妇。
黑猫乌水在宁虞怀里睡得酣沉,发出规律的呼噜声,之前青青想伸手抱它,却被挠了一爪子,她看着乌水,又看一眼动作温柔顺着猫颈的宁虞,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马荣成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在椅子上也是坐立不安,他看一眼黑猫,压低声音道:“我,我家中颇有些家底,故而以前行事张狂了些……曾与宋姑娘有过口角,但也仅限于此……”
青青听他话带遮掩,语不尽然,她心中泛起怒气,直言道:“行啊,那你发毒誓,除了吵架没别的了,如若不然,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马荣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青青点着他脑袋骂:“还敢撒谎,都死到临头了!还干过什么,交代清楚了!”
“就……就撕了她两幅画……”
“还有呢?”
“还,还动手推搡了几下……”
“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没了!真没了,我发誓,这次真没了!”
宋文山,东来县的女画师,平日里就靠卖画为生,她原本出自书香门户,可惜家道中落,父兄亡故,带着重病的母亲一路迁徙至此,逢着双十年华,长相又秀丽,没少遭欺负。
难怪马荣成一认出黑猫,就开始磕头道歉,他这是生怕宋文山死后告状,让阎王爷来拿他。
宁虞问道:“宋姑娘可是病故?”
两个人都是面色古怪,尤其是马荣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寸寸灰白下去,他在椅子上弓背垂首,用袖子掩着脸,颠来倒去念「完了」。
还是酒家女开口回答:“宋姑娘是自尽而亡。”
三人夜里便在马府落脚,看着一人一间房的安排,青青放下心,但她没想到,天黑以后京半月会摸进宁虞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