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翻手,银流涌回他的掌心,他看向宁虞,少年五官青稚,目光却老成而稳重:“铜人身上邪气万顷,污染海域,洛水便是因此失明。”
“十年前,我忙于彻查西海域,遗失碧螺而不知,还是一日回城,偶然听闻他与连旭谈天,才知晓自己丢了此物。”
“他眼中邪气错杂,与血肉交融,拔不出挑不得,所幸灯芯能压一压那邪性。”
“我遍历西海,共找到两处污海,一是洛水所遇,”兰庭抬眼望向南方,眼中有精光闪烁:“一在西海与魔域九川相连之处。”
魔远比妖更弑杀而残忍,妖尚有好坏之分,魔却完全是人世间恶念所化,苍洲苦于其害,修士为除魔折损无数。
后有食月天狗横空出世,凡有不服者均口嚼之,他虽为凶兽,却成魔主。
苍洲南面一道天堑,劈开万重山,几乎削下大陆一角,众魔被驱逐到天堑之后,欲飞渡而不能,那是李藏最后斩出的一剑,自此他得开山剑美名,功德千秋,剑也从此折断,落入天堑之中。
“听闻铜山鸱金宗擅制铜炼器,铜山一脉多矿石,铜像一事与他们或有牵连,”少年族长顿了顿,“怕是魔域要重现人间。”
宁虞回到灵舟内的时候,陡然想起来一个人,他从客栈出来之后就再未见过姚子非!竟然完全把自家师弟忘了!
他推开京半月的房门,对方难得的没有坐禅,已经睡下,屋子里一片沉寂,若有若无的莲香如丝如绢,从卧榻之中滑落而出。
宁虞坐在床侧,花妖连睡姿也端正,两手老老实实放在身侧,合眼而眠时,瞧着倒是乖巧,连脸上一贯的淡漠都消退两分,让人生出些可亲近的错觉。
“他……不是普通妖族。”鲛人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从哪儿来?名姓从谁?
宁虞将手小心伸进薄衾之下,握住对方手腕,灵力卷成丝,钻进滚烫的血浆中,顺着筋脉一寸一寸安抚,他才替对方清过火毒没多久,这毒性却有隐隐有复发之势。
这汹涌而鼓动的血浆,像极了西海地裂里的熔岩。
染一身火毒,日夜炙烤皮肉,为何却不声不响?
宁虞将对方全身脉络顺了个遍,把里头的毒性又压了压,光靠灵力只能勉强压制一番,让他好受一些,效果比不上放血,过些时日还得再清一次。
宁虞抬起头,和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黑眸对上眼。
他将手抽离,替对方压了压被子,笑道:“扰你好梦了。”
宁虞才从海底回来,在甲板上同兰庭待了许久,身上带着水汽,眼睫湿漉漉的,连发梢都挂着几颗水珠,让人指尖发痒,想去碰落。
京半月缓慢地点了点下巴,倒让宁虞意外,难道真的把人从好梦里吵醒了?
“那我给你赔不是。”反正天也快亮了,宁虞连道歉都说得好没诚意,他见对方翻身坐起来,便开口问道:“姚子非可有留口信给你?”
京半月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总算是想起来问了」,宁虞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子,接过他递来的留声玉。
玉片触手微凉,感受到宁虞身上气息,光芒一闪,传出姚子非的声音,罗里吧嗦扯了一堆,大意就是三春大比在即,若是宁师兄此间事了,务必直接动身赶去灯州,不必再回山门。
仙门百家齐聚的三春大比,今年就设在灯州,由鼓楼承办,可带亲眷,二人婚期本就定得急,紧挨着大比,宁虞原本计划是在大比之前完婚,避免和一大堆攻略玩家撞上。
他依然记得上一届在铜山鸱金宗,几个可攻略人物的日常就是白天比武斗智,同时被各路玩家撵着跑,到了晚上身心俱疲还不能松懈,必须紧紧守着门窗,防止一些人不走寻常路。
“沈师兄如今正带着一些弟子在红马州历练,只是未在归期内回来,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师兄途经红马州时,记得寻一下师兄,一同速速赶去灯州。”
沈抱枝,净无相座下首徒。
是玩家之中难得的名字正常的,于习剑独有天赋,长相清隽,秉性温和,虽师从千山雪净无相,剑意却与师尊相去两极,一是怀抱春山,一是万里冰封。
他师尊净无相也是可攻略人物之一,出了名的冰山美人,无数走攻略路线的玩家铁头直上,却屡屡受挫,将南墙都撞破也没得一个眼神。
偏偏他做了净无相的关门弟子,却一门心思扑在了宁虞身上。
有玩家问他,明明冰山美人那里都近水楼台了,大好的机会不要,怎么铁了心要追宁虞?
沈抱枝像是想到什么,倏忽笑了出来,却摇摇头,只说:“宁师兄无人可比。”
只有青青看得透彻,听其他玩家讨论此事时,在边上白眼翻上天,还能怎么?
撞号了呗!
作者有话说:
兰庭:把丑的和穷的叉出去!!
姚子非:被当成工具人之后又被师兄忘掉,我是真的会栓Q
第9章
青青早上伸着懒腰从舱室走出来,和隔壁二人迎面撞上,宁虞正关上房门,她瞪着眼睛看着宁师兄边上的陌生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她背脊一凉。
她原以为这船是宁虞早安置下的空船,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怪?
青青突然想起之前李藏在传音符里说的话,她暗自磨了磨牙,好一个花妖,还真追过来了!
宁虞见她出来,便同她说了沈抱枝一事。
宁虞思索片刻道:“沈师弟离山前说是带新弟子入红尘洗练剑心,再怎么也不应错过三春大比这等仙门盛会,或许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说的好听是叫洗练剑心,说的实在一点就是,心上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他要找个地方躲着疗伤。
“沈抱枝一剑能削下半个山头,能出什么事儿?”青青口中嘟囔个不停:“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因为攻略目标一致,她和沈抱枝向来不对付,口吐芬芳骂对方是个白莲花骂了无数次,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最后宁虞还真被个花妖给捞走了。
青青眼刀剜着京半月,后者气定神闲,淡道:“是姚师弟留言所托。”
还姚师弟,谁是你师弟?青青深吸一口气,好啊,这还没过门呢,如今喊起长吉门的仙君都喊起师弟了,开始跟着宁虞以师长自居了,好不要脸!
兰庭将船引上岸之后便前往西北铜山,剩下三人往红马州而去。
御剑在天上赶路的青青看着下头共乘的二人,一口牙几乎咬碎,宁虞也有剑啊,还两把呢,一人踩一把不行吗?
非得贴一块儿骑马吗?让多宝回钟灵峰休息不好吗!
青青:得,这辈子就和花过不去了,白莲花没送走又来一个修炼成妖的花。
红马州,东来县。
酒肆之中,一片沸声,讨论的大多是几月前出现的那位青笔阎王,落脚在一处破落小院中,笔下有神,画人像栩栩如生,只是那人面却青黑,分明是死人之相。
那些画像被挂在墙头,若是普通人像,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最初所画之人是县中一位纨绔,纨绔嫌晦气,当即将那画像撕了个稀巴烂。
他带人翻入院中,却发现院子久不住人,那画像就像是凭空出现,每每被撕毁,第二日都会再挂上墙头,无人知晓是谁执笔,又是谁将它贴上墙。
悬了半个月,纨绔暴毙家中,受惊而亡,死状恐怖。
凡被画了人像,上了墙头,大多难逃厄运,要么惨死家中,要么横尸街头,要么彻底失踪,即使是逃往外地,也会客死异乡,死者身份地位不一,有富家子弟,亦有贫寒学生。
侥幸活下来的是交了买命钱的,即便捡回一条命,也已经散尽家财。
县中人心惶惶,称执笔之人为「青笔阎王」,他挂了画便是「点坟头」。
县中请神婆或高僧做法也无济于事,甚至连前些日子路过东来县的一群道行高深的剑修卷进了这事儿,也凭空消失了。
“今个儿可有挂上人像,去瞧过没有?”
“嚯,能不去瞧吗?那可是阎王爷讨命来了!”
“还是那位马少爷,昨日刚取下,今儿又挂上了,看来是躲不过咯……”
宁虞嘴唇压在瓷杯之中,目光若有所思,之前来过又消失的剑修十之八九就是沈抱枝等人。
他们当然平安无事,不然姚子非也不会让宁虞来催他们一同赶路,藏在长吉门里与每个人命理相挂钩的枯荣木一旦化为灰烬,长吉门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派人出山彻查弟子死因。
若是沈抱枝出事,可轮不到宁虞坐这里喝茶,净无相一剑就能封了东来县。
青笔阎王……
魔物杀人无度,断不会整这些七七八八的,是妖是鬼?不管是什么,若是到了沈抱枝都束手无策还将自己搭了进去的地步,绝不是可以简单对付的。
青青正磕着瓜子,听得不亦乐乎,就差凑上去一块儿讨论了,手里晃荡着一碗红马州的烈酒,碗底喝空,面上却丝毫不见醉容,目光反而越发清明。
长吉门内有许多排行榜,诸如千秀榜,登榜者剑术出众,是公示的榜单,每年一换,排名由门内大比产生,宁虞居榜首多年,他下头跟着的名字永远都是沈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