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旭往岸边走去,那些鬼脸在他身后不甘心地嘶鸣,互相啃咬,却没一只敢再靠上前来。
连旭欲将鲛人放下,怎料洛水的尾巴紧紧缠在他腰际,鲛人的长指固执地抠住男人身上的鳞甲,即使未曾谋面,洛水却能认出来对方。
洛水仰起脸,语不惊人死不休:“连旭,我们合珠。”
连问都没问一句,甚至不是商量的语气,咬牙切齿的神情,仿佛连旭拒绝他,他就能用尾巴勒死对方似的。
不仅连旭愣住了,岸上所有人和鱼怪都愣成了石像,下一刻只想狠狠鼓掌。
打直球,他们是真的服气。
洛水用指尖轻抚连旭的眉毛,明明下面那双眼里没有眼瞳,洛水却能感觉到对方正看着自己,他加重语气:“灯芯还给你,我不要了,我要和你合珠。”
但凡换个场景,或者主人公不是西海地裂的煞神,众人都想起哄摇臂高呼「在一起」「在一起」!
有人迷迷糊糊地已经高举双手,转头发现周围人都没动静,只得默默抱紧自己,怎么这么严肃?
连旭语气冷淡:“我不会跟你合珠,现在离开这里。”
“撒谎!”洛水低头凑近他:“没有人能对鲛族撒谎。若你不是孤苦游魂,不必轮回,那再好不过,我会一直……”
“离开这里,”连旭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他从身上扯了下去,按在地上,目光微冷,“回你的族城,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他转身就朝熔岩之中走,半身已沉入红河。
周围的鱼怪一拥而上,想将洛水强送回族城,却止步于嗡嗡作响的长剑之前。
“连旭,你怕什么?”洛水撑着地爬起来,愤怒道:“怕我忍受不了地裂的孤寂?我可以瞎十年,我做好了瞎一辈子的准备,我都没说害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不了?”
【柠檬树下你和我:都给我让开,让我来,我愿意入赘!】
【小草青青:现在压力转到监狱头子这边,正方辩手提出了漂亮的论据,让反方辩手的论点站不住脚,我们可以看到反方辩手即将面临的局面不容乐观,比赛进入了白热化……】
【高粱地里脱裤衩:成与不成?本期「霸道鱼总非要和我结婚」到底是he撒花完结还是遗憾收场,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你们多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
宁虞此刻的感受——脑瓜子嗡嗡。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参与,但是热闹终归是别人的。
洛水用尾巴将自己高高撑起,那一刻,他比半身浸在熔岩之中的提灯鬼车还高,鲛族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气展露无遗,熔岩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金瞳生辉。
“大海本就是无边孤海,我们从不畏惧黑暗和深渊,我要和你合珠,你允不允?”
过了很久,连旭也没动,只是周围所有的鱼怪都朝着鲛人跪拜,口中吐出奇怪声音,连缀成片,像是古老祭祀的吟诵。
岸边藏在巨石后的白贝飘飞而出,有金光从连旭身上钻出,变成一条微光闪烁的细线,将白贝串起,挂在了洛水脖子上。
连旭靠近岸边,俯身亲吻对方尾尖,声音低沉。
“与汝合珠,生同潮,死同沙。”
作者有话说:
鱼怪的心理活动类似于「总裁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第8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兰庭有多不高兴,作为看着洛水长大的老父亲,他目睹了自家小白菜被摘走的全过程,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毕竟碧螺还是他丢的。
连旭为天道所驱,身负天责,地位甚至在他这个灵族族长之上,但他真的很嫌弃地裂,鬼地方穷得没边啊!
连旭和洛水回兰城合珠只花了一个时辰,仪式从简,在此期间守着地裂的是部分被派遣过来鲛族和众散修,他们排排坐,眼巴巴地从水镜里看婚典。
鱼怪在他们身后堵得密密麻麻,它们之中大部分都未曾离开地裂,从未见过其他海域,甚至没见过碧蓝色的海水,原来是那样漂亮又柔美的颜色。
宁虞将鲛珠还给了洛水,随他一同入了兰城。
其余修士都被拒之门外,只因兰庭不允许有外族知晓鲛族族城的方位。
众散修只能可怜地抱着膝盖和抱着尾巴的鲛人看水镜,心里安慰自己,怎么说这也是直播结婚,还是传说中的兰城,全苍洲的修士只有他们能看见!
众散修:谢邀,人在现场,新人很幸福。
提灯鬼车是熔岩底的石头所化,穷其一生都不会有伴侣,在沉默中完成自己的使命,将灯芯传给下一任鬼车后跳进熔岩,他们会沉到底,融化,从不可抗拒的桎梏里解脱。
连旭或许最终也会融化,但他至少不会成为一块真正的石头。
琼瑶柱是透明水柱,里面有无数巨鲸虚影盘旋游动,是历任族长的残念,合珠的新人在柱前接受祝福,鲛珠和灯芯相互依偎,而后交融在一起,化作两点星光落进二人眉心。
“兰城连墙上都镶着珍珠,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珍珠,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留了出来!”
“这位兄弟,你们族长允许你们和外族通婚吗,你看看我有希望吗?”
“族长说,丑的不要,穷的不要,谁要是找又丑又穷影响族群繁衍就给他滚出去,还有……”
周围修士连忙问道:“还有啥?”
他们自觉长相还是过关的,起码人模人样,虽然比不上连旭,但是连旭穷啊,修士怎么说也还是有点积蓄在身上的!
鲛人的尾巴尖弹了弹:“人族绝对不行。”
众修士:懂了,这就删号重来,下辈子不当人了。
话音戛然而止,周围的人被按了暂停。
水镜里的画面还在继续,而西海地裂边,鲛族的尾巴甩着僵在半空中,修士唠嗑的嘴还张着,鱼怪也一动不动。
啪——
全然骨状的前肢哗啦一声攀上石岸,那骨头烤得焦黑,拍地面上时候甚至有几处直接散成灰,骨缝里流出的岩浆滴滴哒哒落在地上,仿佛随时会散架。
头骨从红河中缓缓浮出,它周围的熔岩之中爆出气泡,哔啵作响,等它完全趴伏到岸上,隐约可辨是一具人骨,一寸一寸地抠着地面朝着一个方向挪去。
“少谷主。”一个法修蹲在它面前,轻轻抚摸它的颅顶,如长者慈爱对待晚辈,是入海时驱使灵舟的青年,他面上含笑,看着有些腼腆:“这可是一别百年啊……”
人骨化作飞灰,飞进他衣袖。
法修回到原位时,空气中的滞涩停顿被人一口气吹散,一切恢复如常,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一段水镜中的画面,没什么不对的。
“他说,你有恩于他,可向他讨要谢礼或者提出要求。”连旭翻译了一遍洛水的话。
宁虞手一摆,刚要拒绝,却突然顿住,问道:“鲛丝可以吗,能不能帮我织一样东西……”
如果很多年以前,他就遇见了鲛族,说不定就能够送对方一朵不会枯萎的花。
狱守列队,护送众散修的灵舟回到西海岸边,众人各自散去,有缘再见。
兰庭则带着长吉门二人去找京半月守的船,西海海族大多臣服于鲛族,受鲛族庇护,他们的耳眼即是兰庭的耳眼,找一艘船易如反掌。
夜色将近,天上颜色半深半浅,星子几点,像打翻的棋局。
青青站在船上掐了个诀,将身上的水都抖落干净,转头见另外二人似有话说,找了个借口回避,闪进了舱室。
“你不回兰城?”宁虞看着兰庭坐在船沿,用尾巴轻拍水面,惊浪呼啸扑来,像是海中巨兽推船而行。
“洛水没告诉你吗?”
宁虞一愣:“什么?”
“他目盲的原因。”兰庭长尾化作双腿,锦袍一荡,正好盖住白里透粉的脚踝。
水纹浮现在他手背肌肤上,流到甲板之上,编织成一幕水镜,那是一片阴森海底,海水青黑,几乎不能视物,周围死气沉沉,没有活物。
带着荧荧光亮的水流宛如银色缎带,成了探路明灯。
画面缓缓而动,进入沉船残骸,里面有说不出古怪,宁虞凝神看了片刻,猛地注意到,这艘船上除了维持行驶的必要部件和器具,竟没有一样陈设,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就像刚造完的空船。
无人之船?
一张扭曲面孔跃入眼帘,吓得宁虞虎躯一震,这段回忆的主人却异常镇定,银流却靠近环绕那尸体,照清了他的面容,面色青黄,目眦欲裂,唇角下拉,两颊凹陷,看上去痛苦又混乱。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画面里,碰在面孔之上,手指顿住。
青铜像,竟然是一具青铜像,即使兰庭当时靠的那样近,以他的眼力,也只将那当做一具尸体,那铜像竟连人皮肤上细小皱纹都雕琢而出,肌理凸起凹陷衔接自然,逼真如斯。
画面微微升高,看向铜像身后,银流如梭,一穿到底,照亮下面数目难辨、成色一致的铜像,少说也有二百余座。
灵舟若是上品,可纳几千人而轻若鸿毛,但是铜像不一样,铜人像重量是普通人的千倍,一艘装了两百只铜像的灵舟,怎么可能无恙地行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