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净水能力的只有西海的鲛族,青澜宫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阻拦毒水,用妖力铸一道银屏,在滔天的风浪之中屹立如墙。
黑水之中翻肚浮上海妖的尸首,片刻之后便溶解其中,踪迹难寻。
明明几个时辰以前,他们还在妖城之中并肩看烟火。
宁虞默然看了半晌,而后御剑往一丈山的方向去。
“画里面的小七是人人害怕的怪物,”守岁相当聪慧,指着画册上的小人,“如果他会说话,大概会希望自己被画得可爱一些,他也不想当怪物的,当花妖就很好,大家都喜欢。”
“小鱼,狐妖姐姐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一个时辰前,在撷芳宫,那只狐妖款款而行,朝着二人靠拢。
纪风绵神色不动,袖下的手却已捏住雷符,而狐妖只是站在三步开外,保持着这一距离不再前进。
“宁虞,灵芝带回我的妖丹,作为报答,我以窥心之术在降妖塔中所见,俱告知与你。”
“观音最害怕的,是设定。”
纪风绵面上露出茫然,宁虞却是瞳孔骤缩。
他想起在降妖塔前,他被黄道剑钉在地上,张庐香以为他难逃此劫,便将当年道宗灭宗的一夜给他看。
宁虞看见的也是设定,是张庐香的设定。
大雨滂沱,石阶上的血迹冲刷不尽,和着水淌下来依旧是刺目的鲜红,若是白花在边上的红土扎根,怕是最终也会变成血色。
张庐香眼半睁着,看着挂在石柱上飘扬的红绸子……
只剩下半截,余下的一半不知被混在了哪位弟子的肚肠之中。
残尸太多,他辨不出来。
原本该是大喜的日子,道宗头一回这样高调地操办结缘礼,弟子们从一月前就开始筹划,一定热热闹闹地办,锣鼓喧天地办,让边上村镇都听见乐声,省得他们总说道宗弟子一辈子也讨不着媳妇。
张庐香与那位要结缘的师兄并不熟悉,也不理解为何同门个个都跟自己要成亲了似的激动,他只在屋子里看书,嫌外头吵,甚至在窗门上贴了好几道隔音符。
因着上下都在筹备结缘礼,这个月的月试都取消了,不然这个时候,林悯生该来敲他的窗户,拿着书问他这个月考核大约会考哪些地方。
这位张清的大弟子,因为次次月试压线过而被同门师弟们暗地里笑话不已,他们总拿林悯生和张庐香比较,说一个是蠢材一个是天才,也不知道宗主是怎么选出这一对石玉的。
林师兄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说自己,但是不允许别人诋毁他的天才师弟。
道宗上上下下都惊异这两人关系居然意外的融洽,如果他们是林悯生,有这样一个师弟,早就要眼红得跟见了仇人一样,怎么还会时常腆着脸去拍人家的窗户,摇尾乞怜地向师弟求助,一点男人的自尊都没有。
说这话的弟子,当日住处就被烧了。
张庐香觉得摇尾乞怜这个词不合适,那是扑在他窗上的一卷清风,是他日日翘首以待的人。
窗户被人拍得震动不已,贴在上面的隔音符跟吃饱了打嗝似的一鼓一鼓,快要兜不住外头的声响。
思绪被打断,张庐香抬起眼,二指一并,朝侧面一弹,隔音符便如释重负地离开了窗户,刚要飘下,突然被掀开的窗户将它直接打飞了。
“师妹,别,别开窗……”
“香香,香香快出来!”
“好哇,你们居然偷新娘子的红盖头,林师兄快转过来让我看一眼!”
“别扒拉人了,你们不要一天天的仗着林师兄脾气好欺负他……”
外面吵嚷的声响呼啦一声涌了进来,就像决堤的河。
一个师妹将脑袋探进了窗户,一偏头就看见张庐香拿着卷书坐在桌边,对方的眼神中带着些疑惑,像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吵到了自己窗前。
张师兄看着心高气傲,不好相与,讲话也直愣愣的,没有人情味,若是有弟子同一个问题请教了他两遍,一定会得一句「笨」的评价,但是他会闭着眼睛夸林师兄「聪明」「悟性高」「有天资」。
师妹觉得这样的张庐香还怪可爱的。
她冲里头呆坐的人招招手,口中催促:“香香来啊!你再不来,林师兄该要羞跑了!”
外头的笑闹声里传来林悯生压低的求饶:“师妹,别喊他,太丢人了……”
“不丢人啊,林师兄俏得很!”
“师兄脸皮薄,你们别闹太过了啊……”
张庐香起身走到窗边时,外头的人也推搡着林悯生过来,不知道谁在背后使的劲儿大了些,一把搡得林师兄脚下踉跄,朝前扑去。
张庐香本能地倾身去接,两只大手牢牢托住对方的手肘,整个人怔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他们抢了新娘子的红盖头来盖他的清风,盖头上用金线绣的花团锦簇的那个囍字,不容拒绝地撞进张庐香的眼帘。
怀里的人抬头时,红褶如浪,露出下面一双温润的眼,惊慌失措地朝张庐香看来,两个人只对上一瞬,红布荡下又将林悯生的面容遮了严实。
二人都像是失了神,起身的动作极缓。
就好像……隔着窗框夫妻对拜。
屋外走廊尽头传来一声雷霆怒吼:“盖头拿来!老娘找了整整一个时辰!误了吉时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个道宗师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有人一把扯下了林悯生头上的红盖头,他们笑闹着去躲师姐的追杀,一溜烟儿就跑了,只留下两个人戳在原地,一里一外,都垂眼看着横在身前的窗框。
结缘礼,成亲,道侣……
这些字眼儿敲锣打鼓地排着队跳进了张庐香的心池,像是盖头上那个扎进他眼底的囍字,在他胸口落下了一颗种子。
“张师弟。”
林悯生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僵硬凝滞的氛围。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面上挂了柔和的笑,扶着窗框朝前微微倾身:“今日大礼有好多活,去帮帮师弟们吧,外面石柱还要挂红绸子,他们御风的功夫不到家,已经摔下来好几回了。”
张庐香看他半晌,颔首,极轻地应了一声,掩在袖下的手,食指和拇指搓碰在一起,他紧张时便会这样。
红绸子是张庐香御风挂上去的,将山门前的石柱串联起来,像是在天上铺了红毯,迎风招展,喜气洋洋。
如今成了满地七零八落的碎片,红绸子是,这场结缘礼是,道宗所有的弟子也是。
妖族涌入道宗的时候,新人才刚叩了天地,拜了师长,转身相对,还未倾身,便有道宗弟子的头颅划破喜乐,滚到上座的张清脚边。
红光冲天,锣鼓齐鸣,外人只以为是热闹喜事。
张庐香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妖,合上眼是血光,睁开眼是同门尸体,余光都要被撑裂,肚子上被抓开了道口子,还得一手压着欲淌出来的五脏,一手画符结印。
张清一生降妖无数,最终也被夜袭的妖撕成了无数片,张庐香甚至找不到他的一块尸骨,只能看见插在护山大阵中的那把黄道剑,剑身上的红痕像是条条血泪。
护山大阵只有宗主才能开,但这一回却不是张清开的,早在开阵之前,他就被蜀中仙姑率领众妖围杀了。
率众弟子以灵血祭天,叩开护山阵法的是月试擦线被耻笑至今的道宗首徒,林悯生右臂被截断,血流如注,面容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肃杀之气。
他左手以指为笔,以血为墨,灵力倾注如江,庞大复杂的开阵符一气呵成。
护山大阵亮起的那一刻,外面的人后知后觉,道宗根本不是在办喜事,周围门派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止派出了弟子,连宗主长老都齐齐出山。
“不是开了护山大阵吗,居然连张宗主都……”
“有千面狐妖在,就算是开了护山大阵也没有办法,狐妖一族最擅惑心,走火入魔的弟子会将同门当妖物杀了。”
“所以说妖就是妖,道宗糊涂啊!”
“如今都这样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张庐香奋力抬手,拥住身上的人,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后,心里的石头重重落地。
他刚想开口呼救,却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角色名:张庐香;
角色设定:道宗宗主,手持道宗先辈传下的黄道剑,待弟子和煦如风,遇事果断决然。少年多历不幸,却因此养就坚定心性,有悲天悯人的宽广胸怀,是苍洲备受爱戴与尊敬的一位仙门宗主。”
张庐香眼睁睁看着林悯生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紧接着越裂越开,他震惊又茫然,无措地伸手去捂那伤口,裂痕却越来越大。
“林师兄……”
他脑子里嗡鸣作响,像是被轰然敲入了一根钢锥,先前被妖族开膛破肚都没有这般疼:“林悯生……”
“角色故事: 年幼时,张庐香所在村落为妖兽袭击,他被路过的张清所救,成道宗弟子,对于符咒与阵法的悟性得天独厚,受师兄林悯生照顾而平安长大,与师兄感情甚笃。
少年时,因天赋奇高又不善与人交往,时常受同门嫉妒排挤,得林悯生从中调和,最终成了同门所信赖与仰慕的天才师兄,也是苍洲的一代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