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意未切了一声:“你不怕我欺负她。”
杨朝抬起手:“你敢!”
杨意未吐吐舌头,跟着俞洲晚一起进了卫生间。和这个处处规规矩矩的女孩站在一起,紫色卫衣破洞牛仔裤披头散发的自己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不良少女。
杨意未在她身后用手比了比身高,嘿,比自己矮了小半头。
厉害的人就得保护弱小,杨意未宛若智障一样夸张的卷起袖子,正要把红枣抢过来洗净,俞洲晚回头,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轻笑道:“水凉,我来就好。”
她的手指凉凉的,指腹柔软。杨意未不着调的哦了一声,站在一边看她将红枣一个个细心洗净,放在一边,心里忽然痒痒的,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个放在嘴里嚼,啧,真甜。
陈福这个时候也进来了,笑着对众人道:“今天中午大家就一起吃个饭吧,这么相识也是一种缘分,我们是主,今天就来请这个客,阿文已经订好饭店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屋里又是热闹一片,相互客套的话你抛给我我抛给你,倒是让人听出几分不一样的真情来。
温悯生站在门外,目光穿过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众人,落在鲜少露出释然笑容的赵壹清身上,眉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嗓音低缓:“她大概...还有多久?”
裴涯絮靠在墙上,手中捏着一份文件,署名处三个红色大字清晰入眼,这是属于这一次旅者,也就是赵壹清的相关资料。
她的目光从上滑下,落在最后一行,不带任何感情的两个字淡淡吐出:“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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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22章 妄寻(四)
“你家孩子现在应该上着高中是吧,人生中的重要时候啊,听说过那句话没有,高考就是千万人过独木桥,而这三年就是你磨练技艺蓄集力量为了上桥时能把别人挤下去的时候,所以一定要抓紧。”
赵壹清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宋瑾瑜嘴里,盘腿坐在床上,很有见解的对陈福道。
杨意未从手机里抬起头,带着点嫌弃道:“人家女儿乖得很,奶奶你就不用操心了。”
陈福笑着接道:“洲晚学习自觉性还不错,平时也挺乖的。”
赵壹清吃了口橘子,向杨意未道:“怎么,你啥时候又和人家小姑娘勾搭上了。”
杨意未探身拿了个洗过的苹果擦擦,在嘴里咔嚓咬了一口,冲赵壹清晃了晃手机:“昨天加的微信。”
说完诶了两声,叼住苹果迅速打了几个字发送,问道:“她放学了,说路边有卖板栗的,问你们要不要吃。”
赵壹清摆摆手:“让孩子花什么钱,别让她买了,赶紧回来吧,吃午饭。”
杨意未低头又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乐呵呵道:“我昨天跟她提了一嘴我想要解忧杂货店的精装本,她说她有,明天给我带,如此贴心如此善良的妹子简直人间少有了啊哈哈哈哈哈。”
赵壹清道:“那看来你是认为自己不太善良。”
杨意未道:“我善良啊,就是不太明显。”
赵壹清嘿笑一声:“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可得想着送人家一点东西。”
“我当然有!”杨意未眨眨眼:“我有她喜欢那个偶像的签名照!”
陈福看着杨意未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眉眼上也是满满的笑意:“年轻人交朋友就是快啊。”
赵壹清微叹了口气,道:“你还别说,我真觉得这一小辈和我们当年有点像呢。”
在她与宋瑾瑜还是好朋友的时候,两人的性格和这时的俞洲晚杨意未差不多,一个跳脱如风整天乐呵呵没心没肺,一个动不动害羞脸红安安静静,时隔那么多年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熟悉的相处方式,竟然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处处寡淡无味的小院。
赵壹清偏过头,看着身边那个仿佛无意识般坐在床上的宋瑾瑜,茫然空洞的双眼和尽显老态的皮肤把她拉回了现实。
青翠的枝叶在窗前摇动,杨意未绘声绘色的和陈福描述着她女儿俞洲晚是多么的害羞有趣,不将蹉跎岁月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嗓音清脆活跃,声声打在耳朵里,赵壹清在欣慰间渐渐感受到了其他情绪,她看着双目无神的宋瑾瑜,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酸涩。
赵壹清微微俯身,在宋瑾瑜面前小声道:“你醒一醒吧。”
宋瑾瑜没有反应,似乎不理解赵壹清说了些什么,微微转头看向床上摆着的象棋棋盘,这是方才赵壹清和陈福下着消磨时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她伸手捏了一粒棋子放在手心里摆弄。
赵壹清动动唇,再一次开口:“你醒一醒吧,再不醒就看不见我了哦。”
宋瑾瑜依然没有回应,在手心里将那枚棋子倒来倒去。赵壹清看着她额前有些稀疏的花白头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得到答案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伸手把她手心里的棋子拿出来:“别玩这种小东西,脑子不好用吃下去了怎么办。”
宋瑾瑜呆了一会,转头看向窗外,青翠的树枝还在摇曳,赵壹清低头看着手里的棋子,是一枚兵,过河之前,不能后退。
什么意思,不过忘川河之前,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吗?赵壹清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心脏处一阵绞痛,连带着呼吸一滞,差点一头栽下去。
赵壹清手忙脚乱的攥住床边的栏杆,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在耳边擂鼓,眼前模糊一片,始终无法聚焦。
陈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赵壹清慌张把攥着栏杆的手移到棋盘上去,把散乱的棋子往棋盘中间拢,尾音轻颤道:“怎么那么乱啊,赶紧得收拾收拾,一会吃午饭。”
陈福起身走过来,帮着把棋盘上的棋子拢好收起来,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嘴里道:“这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姨你在这等等,我现在回去做饭。”
赵壹清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憋着一口气点点头,抬手推了推陈福的胳膊:“快去快去。”
陈福走了之后,那差点提不上的一口气才疏通了。
老年人透明玻璃般脆弱的身体让赵壹清感到一阵沮丧,说是没时间了就真的快没时间了啊,不过也是,她拖着这幅只剩一口气的病躯,还幻想什么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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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午饭,刚想上床歇会,睡个午觉,一只脚刚踩上床沿,病房外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赵壹清扶着被子的手抖了一下,和陈福对视一眼,没觉出什么意外,只有掩藏不住悲凉和叹息。
赵壹清踩上拖鞋,和陈福一起走到病房门前看了看,走廊尽头的一个病房外面,跪着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男人,估计是一整个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白衬衫西装裤也皱皱巴巴,沾上灰尘。
有两个护士在旁边想把他扶起来,却差点被情绪失控的男人一把推倒,赵壹清感觉心口揪了一下,想要缩回病房里,身体还没动作,忽然鬼使神差的回过头。
她隔壁几间病房里也有人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什么,有人好奇,有人看热闹,大部分人还是一脸麻木,像是一张张完全相同神情的脸扣在不一样的身体上,让人一眼望去像是身处于冰窖中,心底凉了一点。
没由来的心一慌,攥紧了病房门的把手,仿佛被灼烫一样收回目光。
赵壹清低下头看了几眼白的刺眼的地砖,一种奇怪的心情从内心深处挤压着生长出来,类似恐惧类似疲惫,撕心裂肺的哭号和辱骂一声声钻进耳朵,搅起一场肉眼看不到的风暴。
陈福眉目间多了些悲悯,轻轻拉住一个飞快经过的护士,低声问了些什么。
那护士只说了一句话:“昨晚上挺了一夜,还是没撑住。”
陈福的表情瞬间变得莫测,慢腾腾回过身走回赵壹清身边,脸上的笑容苍白:“我们先进去吧,休息休息。”
赵壹清没吱声,放开了病房门把手回身走了进去,她步伐向来稳健带风,这会却像是踩在没干透的水泥里,骨缝里也灌进了粘稠的胶水,迈不开的沉重脚步连带着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躺回床上,几天来闻惯的消毒水味忽然又变的刺鼻,像是缭绕不休的鬼怪在身边纠缠哀嚎。
赵壹清盯着天花板,死白的墙皮没有一丝裂缝脏污,光洁平滑的让人相信即使一百年过去也会依然如此明净如新。
她的目光沿着那盏四四方方的白炽灯转了几圈,最终落在灯罩下那团不明显黑色上。
晚上开灯的时候,抬头便能看到薄薄的灯罩里那堆积累在一起的蚊虫尸体,直视便有些刺眼的灯光旁边也飞舞着不少小虫。
那时她还笑着和宋瑾瑜感叹着,这些小动物的生命也太短暂了,还没有神智,一生就那么扑棱两下翅膀便到了头,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死。
这两天她没事和孙女们聊天,听她们讲一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和她们吹一些自己年轻时遇到的奇葩事。陈福觉得医院食堂的味道实在不对人胃口,问过医生后就经常从家里带做好的饭过来。
杨朝和林汝夫妻俩给她办完了转院手续后就被她赶了回去,勒令好好工作,电话却是一个接一个打,生怕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