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赵壹清笑道:“我要找的那家人竟然到车站外面接我了,先不坐地铁了,谢谢你了小姑娘,要记着我说的话哈,手机号也留给你了,你先和朋友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再联系我。”
温悯生抿起唇角,挥挥手:“好,谢谢奶奶,再见。”
裴涯絮本来远远看着,等赵壹清离开了,才走到温悯生旁边:“我们直接去江北人民医院吧。”
昨天那家人给赵壹清的地址是江北城镇番园小区,刻意隐瞒了宋瑾瑜现如今在医院的消息,应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昨天晚上杨朝他们一个电话打过去商量了不少事情,了解到宋瑾瑜目前的情况后便拜托他们直接把赵壹清也送到医院里,一方面是宋瑾瑜的情况瞒也瞒不了多久,另一方面在于赵壹清自个身体也很让杨朝几个操心,他们给公司请完假后带上病历本在后面跟着,正好找个由头直接把她送进医院里养着。
温悯生重看了眼地铁交通路线,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我们坐地铁吧,买单程票。”
被她在火车上那么一提点,裴涯嘘絮现在一看到五打头的钱数都要反应一下,僵硬道:“你决定。”
温悯生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裴涯絮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赶在赵壹清之前来到江北人民医院,裴涯絮直奔住院部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自己和温悯生罩上隐形斗篷,在一处开的漂亮的盆栽边等着。
没过多久,赵壹清果然随在一个男人后走了过来。
那男人带着一副银镜,西装笔挺,面孔白净,斯斯文文的样子,虽然也有皱纹,却因为保养得当加上了点男人味。
赵壹清跟在他旁边,脸色却不怎么好,想来这男人已经告诉了她关于宋瑾瑜的一些情况。
赵壹清瞥了眼墙上有关于心血管疾病的标语,动了动喉咙道:“小文,你也别吓我,为什么瞒着她的情况不和我说。”
被称作小文的男子脚步一顿,微弯腰道:“有些事情不太好说,阿姨您见了就知道。”
没由来的心一提,赵壹清没再说话,随着卢文一起走进一间病房。
靠窗的床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正倚在被子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有一两只小鸟晃头晃脑的落在窗沿,老奶奶会盯着看一会,然后傻呵呵笑起来。
床边坐着一个女子,正在削苹果,见了推门进来的两人,慌忙站起来,卢文向她介绍道:“这位就是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阿姨。”又转向赵壹清:“这是我的妻子,陈福,您叫她阿福就可以。”
这家人的客气劲和小时候的宋瑾瑜如出一辙,赵壹清竟然从这素未谋面的两人身上感到了亲切。
宋瑾瑜这看起来还安好的样子让她心里一阵轻松感,笑着和夫妻俩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往那床位去。
宋瑾瑜感受到有人靠近,没转过头来,抬起一只手指着窗沿上那种灰不溜秋的麻雀:“鸟。”
从前还年轻的宋瑾瑜,称得上是灵魂充满香气的女子,温文贤惠,诗书满腹,一身寡淡十足的衣服也能让她穿出名动京城的惊艳感。
原以为这女人都不会老的,谁知道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洗礼后,还是免不得变成一个头发花白垂垂老矣的老太婆。
赵壹清站在床头,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宋瑾瑜。”
这一声不算响亮,她却一定能听见,赵壹清接下来的话正等着出口,那看着窗外的老奶奶却没依然没什么反应。
徘徊心底的不安感升腾起来,赵壹清看着宋瑾瑜布满细纹的眼角,心里嘀咕一句:“这家伙现在就耳朵不好用了吗。”
提高了嗓音:“宋瑾瑜,我看你来喽!”
依然没什么反应,赵壹清正疑惑着,陈福走了过来,小声道:“阿姨,其实我妈她,不认得人了。”
她说的很隐晦,但赵壹清还是立刻就懂了。
赵壹清愣了几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历来一针见血,教人退避三舍的嘴巴,竟如同生了锈一样卡住了。
陈福微微欠身,在宋瑾瑜耳边低声道:“妈,有朋友来看你。”
宋瑾瑜眨了眨眼,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麻雀身上移下来,转过头看向了赵壹清的方向。
她的眼睛不再清晰,像是含着一汪苦水,混着怎么眨也眨不掉的沧桑浑浊。
柠檬酸柚的滞涩感在胸腔蔓延,这一路过来赵壹清什么也没想过,总觉得一切情况她都可以面对,即使再运气不好只看到了一块碑,也只是伤心失去一个老朋友,这辈子最后一个遗憾总不能填补了,却没想到遗忘比死亡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啊。”赵壹清道,嗓音有些低:“我可是来道歉的,怎么能把我忘了。”
卢文也走过来,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轻道:“那个固号,我妈一直用着,她现在记不住事了,但之前还是会经常说到一个人,也相信说一定会有人打过来的,我们一直都当做是玩笑,没想到...”
赵壹清叹了口气:“我也是前不久翻相册,觉得最后时光了所以把照片都拿出来了,无意之间才看到这个号码的。”
“阿姨,真抱歉,让您白跑这一趟了。”
赵壹清干笑两声:“你抱歉什么,谁让这个家伙把号码写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宽敞的病房里,一时间静默无声。
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叫人闷得慌。赵壹清用力将那口气吐出来,戳了戳宋瑾瑜的肩膀,带着点苦涩道:“我还记得你,是我占了便宜呢,哈哈。”
快马加鞭,翻过千山万水来看你,却依然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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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21章 妄寻(三)
病房门前,聚集了几个背着手,穿着病号服的老大爷,一边探头探脑的往房里瞅,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个是谁啊,昨天还不在呢。”
“不不不不知道,可能是小宋朋友?”
“小宋在这里这么久了,这朋友怎么才来。”
病房里阳光正好,一片明媚。窗帘被卷起来,宋瑾瑜一只胳膊撑在窗户上,探头隔着玻璃往下看。
赵壹清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把水果刀,对着一个圆滚滚洗净擦干的苹果犹豫半天,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刀。陈福在一边看着,眉目中带着无奈和担忧,实在不忍赵壹清这一脸纠结样,道:“阿姨,就让我来吧,您歇歇。”
赵壹清不服道:“我歇啥歇,躺一天骨头都躺散了。”
说着手里便下了刀,刀尖猛一下扎进果肉里,左划一下右走一下,一条完整的皮愣是让她给削下来了,只不过果肉损失惨重,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附在果核上。
赵壹清满意的拎起那条又长又厚的苹果皮,站起来叫了宋瑾瑜一嗓子:“过来,看看我给你削的苹果!”
宋瑾瑜慢吞吞转过头来,茫然的看了她一眼,赵壹清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宋瑾瑜低头看了会,摇了两下头:“太大了,太大了。”
陈福在一边道:“我妈牙口不好,平时水果都是小块小块吃的,阿姨,还是我来吧。”
赵壹清扁了扁嘴,嘀咕了一句,真多事。
把陈福立在床头柜里面的小型菜板拿出来,将那小的不能再小的苹果切成了一粒粒块状,下刀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年纪还没我大呢,啥玩意都不好使了,原本还指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征战广场舞界呢,连床都不愿意下,哎呦喂哎呦喂,人越老越懒,往后想动不能动。”
陈福笑道:“其实我妈平时也会下去走走的,只不过最近身体又不太好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医生说让她过两天舒心日子吧,其实已经准备把她接回家了,但是阿文不同意,说是要再观察观察。”
赵壹清道:“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我知道的可清楚,在医院里吊着一口气还不够累的。我有个邻居也是快到时候了,要回家,家人死不愿意,就要在医院里耗着,最后去的时候心里都不舒服。”
陈福看了眼床上认真注视着赵壹清切苹果的宋瑾瑜,叹口气道:“唉,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做儿女的,还是不能看着自己爸妈在眼前......”
气氛凝滞了一下,赵壹清切完了苹果,把果肉全部倒进一个瓷碗中,端到宋瑾瑜面前:“小鱼儿,给你,好好吃啊。”
宋瑾瑜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赵壹清反应了一会,没等陈福开口,无奈道:“来来来,我喂你我喂你,张嘴。”
宋瑾瑜欣然张开嘴,吃下一口果肉,慢慢悠悠的嚼着,赵壹清听见嘀嘀咕咕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正看到几颗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脑袋,不满道:“那门口的都是谁啊,鬼鬼祟祟的没好人样。”
陈福也回头忘了眼,笑道:“哈哈,那是隔壁病房里的叔叔们,平时家人不在的时候就过来走动走动,大家聊个天啊什么的,我妈有时候也会开心点。”
想到了什么,赵壹清哼了一声:“你妈以前一看见男的就脸红,说话磕磕巴巴的,现在不会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