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悯生拼命穿过人群,来到之前的那处小宅,还未开口,就看到了眉目凝着黑气的孟情。她像是气疯了,少有的发型散乱,下唇也被咬出几道牙印,在屋里团团直转。
影卫动作如风,在宅内进进出出,手里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皆面如土色,如临大敌。
温悯生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孟情猛然抬头,神色极为复杂,欲言又止,这时一位影卫走过来,温悯生看清他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一截覆盖着淡淡荧光的木头。
温悯生直觉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要开口问询,孟情道:“你总算回来了。”
这话称得上咬牙切齿,温悯生下意识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问道:“有人找我吗?”
孟情胸口起伏不定,兀自忍了半晌,才道:“是啊,是有人想找你,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温悯生道:“谁?”
孟情按着额角,挥挥手,让那影卫下去,而后走到一处房间前,将门打开,指向屋内:“你自己来看看吧。”
温悯生走过去,看向屋内,床上正躺着一位少女,正是裴涯絮。
温悯生愣了一瞬,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的无措,经孟情提醒才反应过来,快步扑到床边,反复检查确定真的是她,胸口那阵窒闷终于缓和一些。
然而没轻松太久,温悯生意识到她的状态很不对劲,魂魄似乎有些透明,身上也有一些陌生的伤口。
“这...”温悯生看向孟情:“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孟情揉着眉心,努力冷静道:“你刚刚去人间,是不是想找这个人?算了,你别犹豫,我都猜到了。你问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想知道,这姑娘一来到奈何桥,死活都不愿意喝孟婆汤,我都告诉她了,她的亲人都已入轮回,她还是很执着,非要找你不可,梅问柳梅问柳,是你吧。然后我说了两句狠话,她就疯了!”
温悯生坐在床边,观察着少女的状态,问道:“你说了什么狠话?”
听闻此问,孟情似有些犹豫,思量片刻后,约莫是觉得自己占理,道:“她这样闹,我当然生气了,虽然不该跟一个孩子计较,但也是一时上头了,就说了一句,‘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温悯生咬唇,垂下视线,片刻后又问道:“她怎么疯了?”
说到这里,火气又上来,孟情劈手夺下影卫手中那截木头,怼到她面前,怒道:“这疯孩子把奈何桥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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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梦火2
温悯生看着那截木头,终于知道那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毕竟走了那么多次,不熟才奇怪。然而即使看到了碎片,也觉得难以相信,普通的魂魄不可能有这种力量,除非......
孟情道:“没错,她异变成凶魂了!”
温悯生心中一惊,将手探入被中,少女的身体很柔软,但也冰凉,虽不是正常的状态,却也完全不是凶魂该有的模样。
看出她的疑惑,孟情回道:“她发狂拆了奈何桥之后,在场的影卫本要将她就地处决,然而没等影卫出手,她就自己跳进忘川河了。”
忘川河,足以称得上是冥府除荒原森海与天堑峡谷之外最为凶险的地方,它可消融与魂魄相关的一切,一旦掉进去,便会彻底从世上消失。
温悯生下意识握紧少女手腕,这微软的触感让她稍稍定心。
孟情又继续解释,一般而言,进入忘川河的魂魄,是绝对不可能存活的,所以在场的影卫以及孟情都认为这孩子必然魂飞魄散了,纷纷离去,可没想到,她居然从河底又爬上来了,具体来讲,是被一团鬼火给救上来的。
温悯生这才注意到,有一缕鬼火正在她床头跳跃,若隐若现,似乎非常兴奋,窜来窜去。
她从河里出来这下,可真是让望乡炸了锅,一直被教育要小心忘川的判官和影卫们都沉默不语,而天上那些巡视的乌鸦,则都吓的忘记振动翅膀,纷纷掉了下来。
要知道,这种事情,往前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寻不到前例,于是奈何桥虽然被拆,大家却都关心起那个姑娘来。
众目睽睽之下,没法将人处决了,并且她上来后,确实已经恢复了普通魂魄的状态,孟情只得将人带回来,安置在此处,等待她回来。
听完这番话,温悯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孟情道:“你在人间的名字是梅问柳,她叫的也是这个,但其实你的本名是温悯生,她不知道吧。”
那床头的鬼火忽然闪烁一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然涨大数倍,围着温悯生飞速转了几圈,而后停留在少女下巴处,似乎在示意她掀开被子。
温悯生与孟情对视一眼,抬手将被子掀开一角,少女身上的衣服已被忘川河消融,露出大片肌肤,她刚想错开视线,就被少女左边锁骨下方吸引了。
那是一片伤疤,伤疤构成三个字,这三个字又是一个完整的名字。
温悯生。
那伤疤本该陈旧,可因为忘川河水的洗礼,又显出鲜嫩的颜色,和原本的模样。孟情被这伤痕触动,喃喃道:“烙印在魂魄之上,永远无法消失的伤疤,这必然是仙府的生物【瑾鹿】留下的...”
“瑾鹿...”温悯生轻念一遍,微微睁大眼:“难道...是之前在人间陪伴我的那只?”
没听她说过这茬,孟情问道:“你之前遇到过?”
温悯生点点头:“我还是人的时候,遇到过一只白鹿,她曾咬了我一口,那伤疤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后来我意识到,那是仙府的生灵。可十年前我来到北桥村,遇到牙牙,相处这许久,我可以确认她是人类没错,她的魂魄之上,怎么会有瑾鹿留下的伤疤呢?这伤疤,居然还是我从未告诉过她的,我真正的名字。”
孟情蹙眉,努力回忆,而后惊道:“我想起来了!”
她像是不可置信,缓了一会才道:“很多年前,大概就在你刚来冥府那会,有一只非常漂亮的瑾鹿来到奈何桥,非要转世为人。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这种事,加上这鹿是仙府的生物,传说中受真正的神仙庇佑,如此神性的生灵,我可不敢让她转世,所以就没答应,谁知道她就赖在这里了。”
她叹了口气,似有无奈:“她不愿意走,还逮着人就咬,看谁都不顺眼,我没办法,去和她谈判,只是说什么都没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瑾鹿,为什么想不开要做人啊,多受苦,可她铁了心,被我几次拒绝后就气的咬奈何桥,一口下去,就是个豁,堂堂仙府生灵,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孟情反应过来,拎起手中断木,面色几番变化,咬牙道:“所以这是她第二次拆桥了?真是......”
温悯生已经彻底愣住了,指尖慢慢触上那处伤口,和她小指上的那道牙印一样,这也是永远都无法消去的伤疤。她的名字,已经写在了她的灵魂上,将随着她一同,轮回转生。
她只觉得胸腔剧痛,嗓音颤抖:“然后呢...”
孟情道:“然后实在是没办法,我答应了。不过我告诉她,由瑾鹿转生为人,她会失去所有记忆,一切从新开始,她接受了,我本以为她放下了作为鹿的一切,却没想到,她是割下了自己的角,在自己身上写下了你的名字。”
温悯生将手掌覆上那片伤疤,掌心滚烫,纹路蜿蜒,与伤疤一同曲折锋利,刺入心脏,翻起回忆浪海。
她似乎听见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心头响起,也许是那只白鹿,也许是这个少女。那嗓音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如此迫切,执着不休。
我不愿忘记你。
孟情瞧了眼她的神色,沉吟道:“只是,即使写上了你的名字,失去记忆的她也并不一定能遇到你吧...所以,她是在赌吗?赌自己真的足够幸运,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遇见你。”
许多年前的某天,温悯生被疯狂的村民装进铁笼,溺死在湖水中。这算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而在那之前,也觉得自己做了不少蠢事,幼稚至极,于是决定不在回望,只向前走。
她自以为潇洒,将过去抛了个干净,却没想到,把一颗始终等待自己的真心也抛弃了,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过了那样漫长的时间。
十年前,那个小院,她们的相遇,原来是她赌来的重逢。
温悯生只觉得一阵阵发晕,像是太热了,热过头了,热的她浑身是汗,眼眶也红了起来。
细雪落下,院中清净,在墙头上,她看到那个女孩,眼睛很漂亮,就像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只白鹿,于是起了私心,叫她“牙牙”,却未曾想到,真的是她。
在遇到自己之前,她轮回过多少世?
孟情揉了把头发,目光有些发直:“活了那么多年,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过作为人的躯体,她身上并没有这处伤疤,不然的话,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