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钱币在衣服上擦了擦,剑兰就着灯火,认真清点数目。
温悯生在店里专门腾出一排货架,摆放着她们制作的灯笼,如果卖出去了,会把其中三分之二的钱币还给这些孩子,于是他们也渐渐能存下一些钱来,又加上几人中最靠谱的便是剑兰,所以钱都在她这里放着。
眼见着钱掉出来,剑兰差点魂飞魄散,数了许多遍确认没少,才心有余悸的放了回去。
温悯生看着她动作,上前一步,将她衣服拉开些,观察那处装钱的口袋:“你是把钱缝在袍子里的吗?”
剑兰任由她拉开自己衣领,点头道:“嗯,这样放会更加安全。”
温悯生帮她将衣领重新抚平,轻声道:“很聪明呢。”
重新站直身子,继续领着他们往回走,道:“花朵是什么样子,用语言很难去形容,不过没关系,我之后会摘给你们看的。”
丁香立刻跳了起来:“允姨,您真是太好了!”
几盏灯笼随着主人的动作晃来晃去,唯有中间最大的那盏,风雨不动的走在前方。
一边的海棠犹豫片刻,怯生生道:“允姨,我想问问,为什么您会对我们这么好呀。”
温悯生笑道:“这样算好吗?每天让你们帮我做灯笼,做笔袋,那么多任务,累的不行了吧。”
夜色下的女人神情温和,肤如白玉。海棠低下头,耳廓微红:“就是很好,虽然,也有其他老板会给一些吃的,但是和您不一样,您教会我们做东西,还让我们挣到了钱。”
丁香道:“是啊是啊,我们也去过其他地方做工,有的说我们年纪太小,做不好事情,不教,有的则是帮忙做了事情,但不给我们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韭莲也气道:“上回一个老板就是这样,我们几个人抬木头,好远的距离哇,肩膀上都磨了很多泡泡,全是血,他居然直接就用几个馒头把我们打发走了!后来老大去...哦,剑兰姐姐去要钱,还差点被打了...”
剑兰一手捂在胸口钱袋的位置:“毕竟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着好运气的。”
温悯生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思量片刻,轻声道:“你们对城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吧。”
丁香拍胸脯道:“是的!什么深沟小路桥梁官道我们都走过!除了南桥的肥老鼠,绝对没有比我们更熟悉的!”
剑兰脑袋上顶着温悯生的手,不敢乱动,只是戳了戳丁香后背,道:“别吹牛,我们还好,不算特别熟悉,但走过的都记得。”
温悯生又问道:“那如果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跑掉吧。”
丁香道:“那当然,论起逃跑的话那帮肥老鼠也不一定比我们厉害!”
剑兰道:“这个也不一定,不过若是危及生命,那必然是要尽全力逃跑的。但是允姨,城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呀?”
温悯生遥望前方,半晌才叹息道:“不知道呢...”
手上再次施力,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温悯生沉默一阵后,继续道:“若之后你们不得不离开这里,逃往别处。有一技傍身,至少不会饿死...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剑兰没能理解这些话,却有了另外的疑惑:“允姨,很喜欢做灯笼吗?”
“天总会黑,可灯火明亮,”温悯生收回手,轻笑道:“只要有光,便能看见希望。”
过了几日,阿偏正在店里清点库存,赵千帆领着赵诺风风火火的来了。
一跨进大门,赵诺便直直朝阿偏奔来。
几年过去,少女已然抽条,变得身量纤长,撑起了版型较为考究的月白衣裙。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停留在眸中,纯黑一片,又留些在两颊,一捏便软弹的婴儿肥。
她从小便生的灵巧,雪肤乌发,十足精致,若不是眼中还懵懵懂懂,倒真像是正常人家的漂亮女儿了。
赵诺行至阿偏身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拉着她袖口,将人慢慢拉到一边板凳上坐下。
裴涯絮双臂抱胸,指尖点着扫帚把,立在赵千帆身边笑道:“阿诺又学了新的字?”
赵千帆道:“可不是吗,刚学会,就迫不及待来找她阿偏姐姐展示了。”
裴涯絮点点头:“是好事,认得字越来越多了。”
这些年赵千帆也依然没停止寻找治疗赵诺痴症的方法,虽说没遇到过一个特别靠谱的,但所提到的内容里,总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要慢慢引导,学堂的夫子说让她从简单的开始,慢慢接触文字,时间久了也许人会清醒一些。
赵千帆听着有理,便决定这样行动,只是他做事向来没什么耐心,亦是粗人一个,这活便落到了阿偏手中。
她从小一直陪在赵诺身边,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这孩子虽不怎么认人,却总喜欢跟着她。再加上阿偏对赵诺是出了名的有耐心,怎么看都再合适不过。
赵诺将阿偏按在凳子上,这才伸出左手,展开掌心,上面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偏”字,笔画有些错乱,将掌纹覆盖。
阿偏立刻惊喜道:“你写了我的名字吗?”
赵诺点头如捣蒜,兴奋的在手上描了一遍又一遍。赵千帆适时在旁边补充:“今日先生教了这个字,笔画有些多,她学了许多遍都记不住,我就告诉她,这是你的名字,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立刻就记住了。”
阿偏少有的笑起来,平日里颇显冷漠的三白眼在此刻也柔和许多,她抬手轻抚赵诺的掌心:“以后学任何一个字,都要像现在这样认真,知道吗?”
赵诺立刻点头,不管阿偏说什么,她都会赞同。
第106章 乞儿3
听着那边聊天,赵千帆戳戳一边的裴涯絮,道:“你最近忙什么呢?”
裴涯絮耸耸肩:“当然就在这店里忙喽,现在生意好,只有允姨的话是忙不过来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到了冬天就懒懒散散的,不愿意动弹,”说到这抬眼看看,压低嗓音:“我可得好好照顾她。”
赵千帆斜了她一眼,笑道:“可不是吗,照顾的真好,店里是,家里也是,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除了你娘亲,都没见过你这样对谁上过心。”
裴涯絮道:“娘亲是娘亲,她是她,两者不能放在一起说。”
赵千帆道:“在我看来,允姨也将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呢,一般邻里亲是亲,也没有亲到这种程度的...”
裴涯絮额间跳起青筋:“都说了别放在一起说,允姨肯定不是把我当女儿看待的。”
赵千帆搓了搓下巴,沉吟道:“不过说到这个,允姨这么年轻,也不知道成没成过亲,如果没成的话,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呢?若是有的话,那个人一定很厉害吧,毕竟允姨那么好又那么漂亮...”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裴涯絮拎起扫把,又戳在地上,眉目沉沉:“怎么,你最近思春了?张口闭口喜欢,怕不是自己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吧。”
她这话说完,赵千帆诡异的沉默了。
他下意识转动视线,落在不远处阿偏垂下的裙摆上,缓缓上移目光,直到撞进一双清亮的眼,才猛然错开,干咳一声:“明月侠,你在放狗屁。”
裴涯絮道:“彼此彼此。”
不过方才一堆话说完,也没有继续闲聊的兴致了,裴涯絮拖着扫把绕过几排货架,站在柜台前。
披着厚厚红色大氅的女人正躺在摇椅上,头枕着裴涯絮原本挂在一边架上的棉衣,呼吸均匀,睡的正香。几根葱段般的手指从大氅边缘露出,虚虚攥着一个还没完成的手袋,能隐约看见花瓣的绣线。
女人肌肤瓷白,在冬天雪一样清透的阳光下更加如此。裴涯絮惯常看她,有时会产生不真实的错觉,为什么这个人,总让她产生一种如烟如雾的感觉呢?
这个冬天来到她身边的女人,乘雪而落,就像故事话本里神秘的女妖精,或者从天边偷溜下来的仙子,在某个普通的时刻翩然而至,打动了某一个路过的凡人,从此拥有了不同的人生经历。而她所看的这类故事,往往没什么好结局,那么她呢?
她有着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的出场,是否终有一天,也会有充满遗憾的离别呢?
裴涯絮相信自己与她日夜相处得来的经验,却也相信孩童时期初遇的特殊心情,那时的心悸她记到了现在,为什么会有熟悉感呢?为什么想要流泪呢?那明明就是她们的第一次相见啊。
她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呢?
女人动了动身子,紧闭的双眸弯出银月的形状,眼下晕着两团不太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最近没能休息好,裴涯絮的目光逐渐柔和,至少此刻,她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能确定。
就这样看了她半晌,这才轻手轻脚的靠近。裴涯絮俯下身,想帮她把手掌中的针线取出来,免的翻身时伤着她,可刚一触上,就将人惊醒了。
温悯生揉揉眼,嗓音微哑:“怎么?”
眨了几下眼,又转头看看,才轻笑道:“我睡着了啊,被牙牙发现了。”
裴涯絮窜起身,后退几步,片刻后才道:“你手里的针线,我怕伤着你,想帮你拿出来,结果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