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涯絮正扫着地,闻着让人不悦的气味,连忙将后门关紧,以免散了进来,让那个爱干净的人闻见。
之前一同出去逛街时候买了点熏香,都是允姨喜欢的味道。裴涯絮打开柜子,抽一根出来,插在柜门间,正要点着,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从门后快速路过,像是踩着泥水,踢踢踏踏。
温悯生端着茶盏走过来,也听见了声音,问道:“后院那边有人吗?”
裴涯絮将熏香点着,底下铺上纸板:“我问过旁边店铺的叔叔,说这后院经常会有城中的乞儿路过,要小心一些。”
自从店铺搬了地方,只要不是上学的时间,裴涯絮便时时都要呆在店里,比之不怎么喜欢动弹的温悯生要更了解这附近一些。
温悯生拿杯盖拨开茶叶,闻言不解:“为何?”
裴涯絮熄灭引火的细柴,拿起扫帚要离开:“说他们手不干净,经常从后门摸进店里偷东西。”
“哦...”温悯生尝了口茶水,叫住要走的人:“等下。”
少女驻足,温悯生将她手中扫帚拿下来,牵起她一只手,大拇指在掌心与指跟连接处摩挲着,又轻柔掰开指缝看了看旁侧,像是在研究什么。
刚刚触过茶盏的手心温热,烙在少女手背上,烫人的痒。
“...怎么了。”裴涯絮想抽回手,却见面前人神情认真,忍住了。
她的眉目在光晕的阴影下显的格外细致,偏眸子里也碎着光,让人移不开眼。裴涯絮动了动喉咙,只觉得被人牵住的那只手越发热,顺着手臂一溜烟窜进胸腔。
温悯生细致看了片刻,终于放开她的手,又托起茶盏:“你还是小孩子呢,帮我做了那么久灯笼,手上都起茧子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下意识反驳,注意到面前人调笑的眼神,又愤道:“你不信吗?”
“没,”温悯生摇摇头,抿了口茶水:“怎会不信你。”
分明还是不信,裴涯絮着恼,却也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争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多做些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更好,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已经是很能靠住的大人了。
裴涯絮垂眸看了看掌心,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指尖下意识碰了碰,过会才道:“也不全是,在农家长大的人,手上多少都会有些老茧的。”
这样的茧,她娘亲手上更多。
温悯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端着茶盏钻回店里去了。
身形彻底消失前,还不忘补一句:“真正的大人是不会反驳别人说自己还小的。”
裴涯絮气道:“为什么呢!”
远远回了一句:“因为大人们,都巴不得要变回小孩子呢。”
“...小孩有什么好...”裴涯絮喃喃,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她攥紧手掌,几下胡乱扫完了地,窜到一边,将掌心贴上脸颊。
只可惜,天冷了,温度早已散去。
晚上回到家,收拾完东西,阿偏正拿布巾擦算盘,等着裴涯絮熄灯,半天没听见动静,才想起抬头看一眼,发现她正站在厨屋门口,便也过去瞧了瞧,看见里面的场景时,也不由得傻住了。
一入冬就格外懒的某位老板娘破天荒的出现在厨房,挽起袖子揉面。
裴涯絮到了点就犯困,这会哈欠都快要打起来,还是揉着眼,回屋拎了件外套:“允姨,你饿了吗?”
阿偏抱着算盘,已经琢磨着出去给她买点什么了,却听允姨道:“没呀,这是准备明天早上蒸的。”
裴涯絮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上前两步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夜里风凉,还是加件衣服。”说完去洗了手,撸起袖子:“我来弄,你歇着吧。”
自从来了这边,有纪雁回的定时投喂,温悯生很久没碰这种活计了,就揉这么一小会,双臂已然酸麻不已,只得退到一边:“还是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阿偏走过来,捏着袖子给她擦汗,温悯生微微弯腰,冲她笑了笑:“谢谢阿偏。”
裴涯絮揉面的手法比温悯生要熟练多了,双手在面团里搓弄几下,找回了感觉,这才道:“允姨这是要送人吗?只是我们三个吃的话,未免太多了。”
温悯生休息的差不多,又过来一起帮忙,抬眼瞧见少女格外认真的表情,面团里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裴涯絮后背绷直,低下了头,把泛红的耳朵藏进碎发,低低哦了一声。
睡得较晚,又起了个大早,阿偏一边打哈欠一边蹲在地上烧火,裴涯絮掀起锅盖,一大团热气冒出来,洁白的馒头站在蒸笼上,熟的正好。
温悯生哼着其他人听不懂的小曲,分了几个纸袋将馒头装好,几人又一起吃了早点,才一路来到店里。
刚进店,温悯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出了储物间的笼屉,足足有两尺宽,结实耐用,是上一家早点铺子留下来的。
时间不久,所以没脏到哪里去,温悯生便只是将它在水底下冲了几遍,又擦干,晒在了后院。
裴涯絮本不赞同她打开后院门,只不过也好奇她要做什么,便站在后面看着。只见温悯生拿个架子将笼屉支起来,铺上干净的笼布,又将纸袋里的馒头一个个摆上去,像是要售卖。
裴涯絮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天的对话,确认自己没给她什么错误信息,才道:“你若是想加点业务,得把这馒头架在店门口,放在这里别人是瞧不见的。”
况且这附近卖什么美食的都有,白馒头恐怕卖不出去,这话倒是没说出口。
温悯生拍了拍手,抬头望望天色:“没事,就放在这。”
裴涯絮沉默片刻,上前拿了一块馒头出来,慢慢咬着,至少有一个还能吃上新热乎的。
做完这一切,后门还敞着,温悯生催她去前屋,自己则搬了板凳坐一边,像是在等什么。
过了没一会,巷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踩着耳膜靠近,越来越清晰,若照往常,本该是顺畅着完全路过,今天却是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下。
裴涯絮招呼着客人,听见动静,意识到是哪些家伙停在了后院,想到那一笼馒头,便要过去,却有人先她一步。
温悯生靠在后门边,笑颜如花:“你们果然每天都会路过这里。”
站在巷子里的是四五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神情讶然,相互簇拥,瑟瑟发抖,皆是破衣烂衫的模样,便是裴涯絮昨日说的那些乞儿了。
为首的是一位女孩,个子最高,四肢细瘦,肤色苍白。其他孩子头上皆包着布巾,唯有她散着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洗过,打着盘曲的结,一双亮堂的眼睛从发间看过来,极为有神。
“对不起。”女孩收回拿馒头的手,没有一点被抓包的慌张:“不过你将馒头放在这里,是卖不出去的。”
温悯生道:“是,我本来就不打算卖出去。”
女孩闻言,上下将她瞧了瞧,又道:“这个也不是谷子,不用晒。”
清晨新蒸的馒头暄软饱满,不断散发着清甜的面香,聚拢在女孩身后的几个乞儿都死死盯着那笼中的馒头不放,像是饿极了,喉头下意识滚动着,温悯生见状,轻笑道:“你们都饿了吧。”
女孩立刻抬起头,后撤一小步,眼角瞥着巷口:“你自己可以数数,我刚刚没拿你馒头。”
温悯生道:“不用数,你也不用怕,可以放心吃,因为这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那边裴涯絮终于送走了客人,赶忙跑过来,也听见了这句话,惊讶道:“什么?为什么?那不是浪...”
当瞧见那群乞儿的模样时,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又停在舌尖,裴涯絮动了动喉咙,凑近些低声道:“这城中乞儿数目其实不小,允姨,我懂你心理,只是,这应当算不得什么好法子。”
温悯生拍拍她脑袋,也学着她低声:“你不懂。”
前屋又进来客人,阿偏赶忙起身,她一向少话,平日里也不干这活,此刻在生人面前便完全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和问询的客人面面相觑。
“这个灯笼与我在他处瞧见的略有不同,不知骨架的材料主要是什么?”
“......挺好看的是吧!”
“啊是......”
真真王婆卖瓜,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阿偏双手紧攥着长裙,求救般回头。温悯生注意到她神情,轻笑一声,捏着裴涯絮一侧耳垂拉近,嗓音低软:“快去。”
裴涯絮呼吸一窒,像是引燃了爆竹,炸了满头满脸的红。她胡乱应声,头重脚轻的走了回去。
那客人以为真正的老板过来,顿时热情问道:“这位姑娘,我想问问这灯笼的骨架细节,不知是否会有所不便...”
“挺香的是吧!”
“啊是......”
灯笼为什么是香的?
巷子这边,女孩闻言,脸上的惊讶神色慢慢褪去,问道:“为什么呢?”
温悯生从袖中摸出一根干竹,捏住两边施力,将竹条弯出弧度:“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是做灯笼生意的,因为地段不错,所以消耗不少,只是我们店中仅有三人,要不断供上货,便有些吃力,所以想雇些人手帮忙一起做。我说到这,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