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八半信半疑地跟上,二人刚摸着草丛走了没几步,果真在草堆里直接逮着个兔子窝。
衣轻飏留下几只小的,毫无压力地抱走两只大的,扔给步九八一只,步九八抱起兔子跟上他,不住赞叹:“真的神了,九九你居然算得这么准!”
“不过……”步九八又欲言又止。
“说。”衣轻飏心情好,让他接着说。
步九八煞有介事道:“熟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同理我们也不能吃窝边兔,要不还是找个远点的吧?”
衣轻飏的回答是咽了一下口水:“窝边兔这么香,干嘛不吃?”
“好吧。”步九八觉悟也不是很高,但他又欲言又止,“不过……”
“说。”衣轻飏心情仍很好,让他继续说。
步九八道:“我没背错书的话,坎卦像是凶卦之一吧?坎卦两坎两水,好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意?九九你说,咱们晚上烤兔子不会出事吧?”
衣轻飏不以为意:“九八,你见我算卦算多了就知道了。我算卦呀,十有八九都是凶卦,不是凶卦我还不信呢。”
步九八撇嘴:“你就吹吧,哪有人算卦尽是凶卦的?”
衣轻飏道:“嘿,你不是担心今晚烤兔子出事吗?我现在就给你算一卦,看到底出事不出事。”
步九八将信将疑地看他在地上排好钱币,见衣九九对着这一卦瞅了好一会儿,步九八心更虚了:“怎么了怎么了?这卦怎么了?”
衣轻飏淡淡吐出俩字:“屯卦。”
步九八算卦不行,背书在行:“屯卦?云雨居上雷居下,雷雨交加,草木初生而艰难之意。唔,也是凶卦之一……九九,你这运气也太霉了吧?”
衣轻飏道:“哼,你懂什么?我都说了,不是凶卦我还不信呢。”
步九八:“那你刚刚瞅啥?”
衣轻飏长久地顿了一顿,指着屯卦的上部,神色凝重道:“我是瞅着这个云啊雨啊的,心就虚。”
步九八满头雾水:“云啊雨啊的怎么了?”
衣轻飏道:“哼,你不懂。”
步九八是不懂,可等到晚上他就懂了。
含糊地混过晚上那顿静心斋,他俩默契地溜出斋堂,缩在夜晚无人的学堂后面的墙角,兔子刚烤了一半,正冒出滋滋的香味呢,一道声音便冷冷地从他俩身后传来:
“烤的挺香?”
“香!”步九八这傻子还答呢。
衣轻飏出于耗子的本能,一听见那声音便浑身一僵,飞速踏灭明火,立正站起,坚定地和傻子步九八划清界限,摇头道:
“不香!大师兄,一点都不香!”
步九八这才悚然地、缓慢地回头。
“大、大大大……大师兄……”
云倏就这么静静站在他们身后,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存在感却比深不见底的夜色更让人生畏。
“不香?”云倏冷冷反问,“九九,九八,那你们说说,待在这儿做什么?”
步九八这才恍然大悟白天的卦。
什么云啊雨啊的,大师兄姓云,住的地方又叫云台,娘耶,这凶卦都这么提醒他们了,他俩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真是嫌活太长了!
步九八吓得腿都快站不稳了,衣轻飏还能勉强狡辩:“大师兄,我们知道斋日不能吃荤食,您看,我们这烤的兔子还没吃上一口呢,也不算犯戒,您说是吧?”
可云倏今夜语气格外的冷,格外的不好商量:“既然知道是斋日,门规上写的不可杀生、不可明火,你们又记到哪儿去了?”
步九八从没被大师兄以这么冷的语气训过,嘴唇动了动,一步退后索性坐在地上,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衣轻飏都被他这一动静吓得一抖。
大师兄还没怎么他呢,全清都山的弟子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司青岚从人群中冲过来,扶起九八,心疼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呀,大师兄没有怪你们,别哭了别哭了,九八……”
云倏纠正她的话:“我正在怪他们。斋日最该严守戒规,他们却连一日也不肯等,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执意上山来?”
衣轻飏听出味了,他觉得大师兄是在暗指他呢。
步九八哭得更大声了,叶九七见他哭,也蹲在他旁边一起哭了起来,一时间凄凄惨惨好不热闹。
司青岚忙劝大师兄消气:“大师兄,他们还是小孩子,有口腹之欲您也不能怪罪呀,罚他们抄几十遍门规就够了。”
云倏道:“大道无情,又焉能对每个人施以宽恕?你这般反倒是害了他们。”
云倏面无丝毫神色地偏头,不再看他们中任何一人,淡淡问:“十七,此事按门规应如何处置?”
徐暮枕有些为难,却还是如实回道:“每人各罚抄门规三十遍,主事者则……受戒尺三十下。”
戒尺算是最轻的惩处了,只打掌心,惩罚度不高,更多的意义还是在于警戒。
虽然如此,但每个修道者仍以受过戒尺为耻辱。戒尺带给奉行戒律的修士们的耻辱感,是远远大于生理上的疼痛感的。
云倏便漠然问:“你们中谁出的这个主意?”
这话几乎不用问,大家都知道是谁了。
步九八仍只管号啕大哭,希冀于帮助衣九九混过此劫,可惜衣九九并不能领会他的意图。他站了出来,格外平静地承认:“此事与九八无关,的确全是我想出来的主意。任凭大师兄处罚。”
云倏不皂色的眸子幽玄深邃,却浅淡至极地望向他。
衣轻飏抿紧唇,仰起小脸正对着他,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此事与九八无关,全是我想出来的主意,任凭大师兄处罚!”
云倏仍浅淡地望着他,眸子里任谁也辨不出丝毫情绪。
徐暮枕便征询:“大师兄,由我来执戒尺吧?”
大师兄从来不亲自处罚弟子,大家都知道。
但出乎意料,望着向他倔强地仰起小脸的阿一,云倏这次说:
“不。我来。”
作者有话说:
恭喜阿一喜提戒尺教育。
注:芫荽,即香菜。
关于卦象的解释源自易经注解。
第17章 大师兄|八
按门规,受戒尺是得在全师门注视下进行的。
北峰因此再度开放,大小弟子,凡是还在清都山上的,皆来了大殿前。弟子们一问才知道,竟是衣九九在斋日这天破戒,杀生了两条后山的兔子。
杀生便杀生了,居然还被大师兄逮个正着。嘿,你说这叫什么事呢?
衣轻飏独自站在大殿正中,仰头望了一会儿面前高大的无上洞虚天尊神像。
烛光隐绰,帷布后神像的脸也阴得更沉,让人细看便觉发怵。
身后的师兄师侄们还在小声喊道:“阿一,阿一,等会儿给大师兄认个错就好,别再那么犟了!”
“手板心别挺得太直,稍微弯点不会太痛!”
直到殿后传来脚步声,身后才鸦雀无声。
衣轻飏也忙低下头,装作自己有在认真忏悔的模样。
云倏身后跟着徐暮枕,司青岚则牵着已经不敢哭了的步九八出来。徐暮枕先当着众弟子告示,二人所犯戒规为哪部哪条,惩处为何,这才有弟子将戒尺奉到衣轻飏面前。
衣轻飏再低头垂眸,恭敬地将戒尺奉给大师兄,嘴里还要说:
“九九自愿受罚。还请大师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司青岚忍不住弯了唇角,弟子中也有好些个在憋笑。后面这句按规矩自然不该有,是衣轻飏临时添进去的。
——这倒霉孩子都这时候了,胆儿还这么大?
云倏不发一言。衣轻飏垂着头自然也看不见他大师兄神色。
衣轻飏是左撇子,鉴于之后还要抄三十遍门规,他聪明地向大师兄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戒尺是竹制的长片,十七在挑时还选了最厚的那款,没薄的打下来那么痛。
戒尺在云倏手里果真是高高举起。
唰唰唰——
至于是不是轻轻落下,就得问衣轻飏自己了。
十下过后,云倏淡漠地问他:“可知错?”
衣轻飏低着头,可怜地嗯了一声:“知错。”
又十下唰唰唰落下。
云倏再问:“既然知错,错在何处?”
衣轻飏倏地抬起了头,幽黑的眸子望向他大师兄的眼睛里。
云倏不察他突然抬头,眼神在那一刻回避了一下。但这回避是非常短暂的,短到衣轻飏都以为是错觉,再看时他大师兄已恢复常态,浅淡至极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衣轻飏忍不住想弯唇角,但想想自己眼下处境,只得强行憋住,撇下唇角委屈地回答:“斋日犯戒,一杀生,二明火。”
大师兄微挑了一下眉。
虽然弧度极轻微,但大师兄的确挑了一下眉。
大师兄居然也会挑眉?衣轻飏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师兄除了面无表情、像个冰块以外,居然也会有其他表情吗?
最后十下戒尺落完。
云倏淡淡道:“你之错,明在犯戒,实在有欲而心难清净。抄写三十遍门规时需清心禁欲,以门规正言正心,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