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又过了两三个多月,叶聆风和步九八的瘦兔子已被养成了大肥兔,衣轻飏在后山的秘密菜园子也陆续繁茂起来。
尤其是一场雨过后,一畦又一畦的碧绿菜叶、嫩生生的芽苗,都被雨水洗得澄澈,嫩得仿佛一掐便能出水。
衣轻飏在这时才会觉得,原来上辈子的一切人和事,都好像离他极其遥远,不那么重要了。
可惜,他有这念头后飘了还不到几天,就又被现实重重拽回了地面。
这天上午的剑法基础课上,大师兄将木剑撤下,换上了铁剑,对他说:“你现在已不需要木剑了,试着举起这把铁剑。”
衣轻飏用嬉笑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慌乱,道:“大师兄,不是说教完剑法基础,就教我学棍法的吗?”
云倏站在他面前,垂着眸细细观察他脸上表情,道:“我是说过。现在也的确学的还是剑法基础。”
衣轻飏此时太过慌张,以至于丝毫没注意到大师兄正在打量他的表情。
“我……”衣轻飏欲言又止,“我,我可能还没做好准备……大师兄,要不我们还是先用着木剑吧?”
云倏的嗓音些微压低,有些强硬地递上这把铁剑:“接住它,阿一。”
衣轻飏实在骑虎难下,暗暗深吸一口气,将剑从大师兄手中接下。
云倏命令道:“拔剑。”
衣轻飏浑身一个激灵,赶忙转身侧对大师兄,他正要拔剑,云倏却扶住他的肩,将试图逃避的他掰了回来,重申了一遍命令:
“朝着我,拔剑。”
衣轻飏拔不出这把剑,他仰头朝大师兄弯眼笑,除了脸色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苍白,笑容一如以往的完美:“大师兄,我不用对着你拔剑吧?我刚开始学用剑,万一没把控好,剑飞出去了,伤着你怎么办?”
“……”云倏顿了顿,微一挑眉,“等你能伤着我了再说。”
“现在,”云倏俯视着他,冷冷命令道,“朝我拔剑,阿一。”
作者有话说:
……
终有一天,大师兄会为他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嘿嘿嘿
第18章 大师兄|九
衣轻飏缓缓将剑出鞘,握着剑柄的手却直在发颤。
他苍白着脸解释:“有点重啊这剑……大师兄,我还是觉得我现在练它有点太早了……”
“不早。”云倏注视着他的脸,“现在这时候刚好。”
衣轻飏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剑一鼓作气全拔了出来。剑光一闪,剑刃映出云倏的脸,衣轻飏仰头看向他大师兄,而后哐当一声,剑就掉地上了。
手在发抖,完全不受控制。
云倏垂眸,与小孩对视。
衣轻飏抿紧唇,可怜地嗫嚅道:“大师兄,剑太重了,我真的不行……”
云倏一言不发,只是弯腰将剑捡起,轻轻掂了掂重量,而后回廊上重新拿起另一把铁剑,扔到了阿一怀里。
“试试这把。”
这把轻是轻了,但衣轻飏的问题压根不在于重量。他很可怜地问:“大师兄,我今天必须用这把剑练完才能下课吗?练些什么啊?”
云倏道:“很简单,举起它对准我,如果手不抖了,我们就下课。”
衣轻飏小小声抗议:“大师兄,这没道理,我为什么必须把剑对准你?难道你是我的敌人吗?”
云倏没跟他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很现实地说:“剑法基础的最后一堂课是与我比剑,若你连面对我时剑都举不了,永远都结不了这门课,阿一。”
衣轻飏更加觉得没道理:“那我不能找十七师兄或者二师姐来比剑吗?”
云倏淡淡否定:“不能。因为我是你这门课的老师。”
衣轻飏彻底泄气,自暴自弃中还有些耍赖皮的意味:“那就干脆永远结不了课好了。”
云倏负手身后,补充道:“今天中午也吃不了饭。”
衣轻飏顿时瞪大眼睛:“这不公平!大师兄!不公平!”
云倏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平淡无奇地叙述:“我记得,当初是你执意要与我住一起,以便向我学习的?”
衣轻飏低头,狠狠拍了拍自己脑门。
报应啊报应,这就叫典型的现世报。
在大师兄的威逼之下,衣轻飏不得不面向大师兄小手哆嗦着拔出剑,而后双手死死把住剑柄,尽量减小颤抖的幅度。
云倏与他面对面站着,沉默至极。
过了很长一会儿,衣轻飏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得不没话找话道:“大师兄,你和人比剑,有输过吗?”
云倏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摇头:“没有。”
衣轻飏将视线停在眼前微颤的剑柄上,并不抬头,只是微弯唇角道:“大师兄可真是天赋异禀,我辈甘拜下风啊。”
“只是不知大师兄想没想过,若有朝一日真的输给了另一个人,你当如何?”
云倏不假思索,云淡风轻地道:“不如何。若我同意与人比试,便已做好了输赢皆有的准备。即使输了,也并非在我的预料之外。”
衣轻飏仍不抬头,只是笑着注视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若是……若是,输了便会为之送命呢?”
云倏仍道:“那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衣轻飏倏地抬头,语气些微的激动:“那若是故意输掉,故意送死呢?”
云倏不皂色的眸子露出浅浅的迷茫:“故意输掉比试?”
衣轻飏忙打哈哈:“我说的是假设,假设……假设大师兄你会故意输掉比试,甚至故意送死,这会是在什么情形下做出的决定呢?”
云倏敛下眸子,开始深深思索阿一的这个问题。
伴随他的思索,衣轻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哦。”云倏忽然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那一刻衣轻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什么?”
“我绝不会故意输掉一场比试。”云倏肯定道,“那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衣轻飏无奈地闭了闭眼:“大师兄,我说的是假设啊……”
云倏道:“就如你的假设一般,也不会存在你口中的“故意输掉”这种事。阿一,输是一个很宽泛的词,剑法不如人是输,其他地方不如人也是输。”
“我若故意输掉了一场比试,那么不是我的剑法输给了他,一定会是我在其他地方输给了他——输得一败涂地,所以我才会选择在比试时“故意输给”他。”
衣轻飏从未有过这种设想,不由怔了怔:“所以,不是……故意输掉的吗?”
云倏道:“是已经输了,所以才会故意输了。”
衣轻飏凝望向自己的双手,又仿佛看见那双手曾沾染上的鲜血——属于大师兄的鲜血。他看见自己的剑穿过他的胸膛,看见他本来无坚不摧的身躯,如同寻常人一样脆弱地倒下。
衣轻飏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身体出于保护自己的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而一双手在这时稳稳地、牢牢地摁住了他。
衣轻飏仰起脸,云倏的面庞眉高目深,双眸幽玄深邃。
“阿一。”他听见大师兄以惯常的口吻说,“手不抖了才能去吃饭。现在,别想走。”
衣轻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它正被大师兄的手掌紧紧包裹,纤细而稚嫩,白皙且干净,未曾沾染上一丝鲜血。
他又听见大师兄熟悉的低沉的声音:“阿一,若你害怕什么,畏惧什么,便直面它。唯有直面它,你才能胜过它。”
云台的风吹了一个白天,衣轻飏从清晨站到黄昏,云倏也陪他从清晨站到黄昏。
渐渐衣轻飏的手没之前那么抖了,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下,大师兄牢牢握住他的手掌,借给他力道,和他一起彻底平稳地掌控了手中这把剑。
而后云倏放手,向后退了一步。
衣轻飏握了握手中被汗浸透的剑柄,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能头一遭拿得这么稳了。
云倏负手身后,淡淡开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衣轻飏绷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可以松弛下来,他刚想开口对大师兄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再抬头时,云倏已经在廊上远去了。
方才精神一直紧绷着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松下来,衣轻飏是肚子也饿瘪了,腰也酸了,腿也痛了。
吃饭?吃个鬼的饭哦。
现在这点了,能有点汤汤水水还给他留着就不错了。
但什么都能将就,吃饭这件他重生后唯一重视的事绝对不能将就。衣轻飏往走廊上盘腿一坐,一面擦剑一面苦思要不要去后山烤个兔子来吃。
顺便给大师兄带一个?
反正今天又不是斋日,带一个回来也不会怎样吧?
“阿一!阿一!”忽然听见有人唤他,衣轻飏回头,瞧见走廊尽头二师姐正朝他招手,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
“二师姐,还是你待我最好!”衣轻飏一个飞奔过去,牢牢抱住二师姐的食盒就是一顿感动地蹭。
“就你嘴最贫,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司青岚颇为慈爱地看着他掀开食盒迫不及待开吃,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阿一你别光谢我,要谢谢你六师兄,都是他说你今中午不来他那儿蹭饭,提前准备好的鸡腿都没人吃了,特意叫我送过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