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衣轻飏一个翻身,将被子麻溜地裹上身,将自己和太虚镜一起紧紧盖住。
他脸被瓮在被子里,清晰地闻到了被面上那股淡淡的熏陆香。这终于让他再度清醒意识到,自己现在居然睡在大师兄的床上?这可是哪辈子都没有过的事啊!
熏陆香寒得沁人,是道观常点的清心香。大师兄常年于观中打坐静心,这香气是自然而然沾染在他身上的,甚至构成了他本人的一部分。
但不能否认,睡久了的被窝却又极其温暖。
矛盾,就像大师兄这个人一样矛盾。
虽然心里想东想西,衣轻飏却一直拿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那步伐很轻,几乎悄无声息,就连衣轻飏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挨近了床榻,然后忽然伸进来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脚踝是很敏感的位置,衣轻飏另一只脚差点下意识蹬出去,但他在被窝里浅浅吸了口气,憋住了。
因为他不仅察觉出那步子与谁比较接近,而且也反应过来,除了大师兄自己,没谁能在半夜闯进云台的院子。放眼整个道门,都没谁有这个胆量了。
但猜到是一回事,能不能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
衣轻飏自从被云倏攥住了脚踝,整个人都很懵,懵逼的懵。
大师兄要干嘛?难道——
他发觉我在对着太虚镜神神叨叨,终于认定他这个小师弟有毛病,忍无可忍,半夜要把我丢下山了?!
然而,指尖轻轻抹着冰凉的药膏揉在他脚底,把他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的思绪扯了回来。
衣轻飏:“……”
这…… 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擦药?
衣轻飏生平叹为观止。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摊手)在自己房间还像做贼,除了大师兄也是没谁了。
第13章 大师兄|四
但别说,抹得还挺细致的。
平时看不出来啊,大师兄手还挺巧的。
云倏将小孩脚轻放在自己膝上,细致地抹完这只,又坐在另一边去换上另一只。而衣轻飏历经开始的震惊、叹为观止、敬佩之后……已经快舒服得睡着了。
大师兄半夜亲自擦药按摩,这待遇谁有过?
别说,还挺美的。
衣轻飏就这样美美地睡着了,连云倏多久走的都不知道。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睡得这般熟。
都说小孩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衣轻飏现在变成了小孩子,情绪也比以前敏感多了。
上辈子他和大师兄怎么处的?非常之简单,也非常之枯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正经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再没有别的了。
上辈子因为一开始云倏不让他上山的缘故,衣轻飏小心眼地记了仇,和他大师兄一直不太亲近。
后来因他剑法课不及格,大师兄亲自指点了他几年剑法,衣轻飏也渐渐改变了对他大师兄“独断专行”的第一印象,转而变得同众弟子一样敬仰他。
只是仍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后来也和大师兄一起出门有过几次历练。但都是大师兄带队,领他们一干师弟师侄出去,两人甚至都没有过单独交流的经历,大多数情况都有第三人在场。
再后来则更简单了,大师兄在一次历练归来后忽然闭关。大家都说他要准备历劫飞升了,可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外面一切早已天翻地覆。五十年,衣轻飏叛出了师门,报复了正道,还杀上了养他育他的清都山,道门第一次联合起来围剿浮幽山。
而大师兄在那一天出关,也意味着他们的师兄弟在那一天做到了头。
那一天就像被赋予了魔咒。
在那一天他永远地失去了大师兄。也是在那一天后,他开启了恶的循环,不断地在失去,失去,永无止境地失去。
直到最后孤家寡人,也机关算尽,还是落得个害己又害人。
那药见效很快,第二日清晨衣轻飏揉着眼睛醒来时,脚上磨出的泡已全消了。他换上床头熟悉的清都山白蓝色弟子服,打开房门,走到廊下,朝着中间堂屋的位置伸了个懒腰。
辰时已过,大师兄早就起了,堂屋里空荡荡的。
衣轻飏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回到屋里,环视了一圈大师兄的房间,瞧见靠窗的案上放了些果子和点心。上辈子他就没见过大师兄怎么吃过东西,更别说点心一类的甜食了,想来是留给他这个凡人小孩当早饭的。
衣轻飏随意坐在案上,翘起二郎腿,拿起个橘子边剥边想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大师兄对他好像……温和了一点?至少他上辈子从没有过大师兄亲自擦药的待遇。
衣轻飏剥完那个橘子时,甚至想到了大师兄是不是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看起来呢……又不太像,感觉是有差别,但差别又不大。
大师兄是有秘密的,衣轻飏确信这一点。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和大师兄的接触都太少了,少到衣轻飏根本无法窥透大师兄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正对着他的窗扇在这时被山风轻轻吹开,接天云涛中传来一道空灵的鹤唳声。
一只头顶鲜红,白羽黑尾的仙鹤从云中飞来,落在窗外的石缝上,长长的脖子探进来,歪着头似乎有点奇怪——怎么今天屋里换了个人?
“灵芝!”
衣轻飏恍如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跳下桌案便想去摸摸它头上的那搓红毛。可惜忘记了自己现在的五短身材,踮高脚尖也只能抱着个脖子。
灵芝连叫了几声,有点被这个凡人小孩吓到。但小孩身上有容与君的味道,灵芝没敢把他甩开,只好偏下头先任他抱。
衣轻飏拿小脸不住地往它鹤羽上蹭,不住絮叨:“灵芝,你今年才几岁啊?我想想,二十?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哦!我忘了,你是个小姑娘呢……”
灵芝豆大的小眼睛里充满迷惑,搞不懂这个凡人小孩怎么这么自来熟。可它肚子实在饿了,瞧了半圈也没看到平时的饲主,只好歪头轻轻用喙啄了他背一下,又叫了几声。
衣轻飏想起来了:“这是你吃早饭的时候,饿了是不是?”
他把剥完的橘子抛给了它,灵芝啄了一口就尖厉地唳鸣,衣轻飏恶作剧成功,捧着肚子捶桌大笑:“大师兄没喂过你橘子吗?你连自己怕酸都不知道啊哈哈哈!”
灵芝生气了,扑腾扑腾翅膀就要飞走找饲主告状——他屋子里多出来的这个小孩欺负人,哦不,欺负鸟!
衣轻飏忙抱住它脖子又蹭又哄,“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灵芝姑娘别生气啦?”这回总算塞给它一个甜甜的大梨子,灵芝吃得心满意足,也就放任他的亲近了。
这个小孩不老实!灵芝边吃边想,它有义务找个机会提醒饲主,千万别轻易上了他的当。
可惜就在这天中午,灵芝还没得到机会提醒它饲主呢,饲主就已经不争气地上了小孩的当。
事情是这样的。衣轻飏刚喂完灵芝,步九八和叶九七就来了,拉他去了北峰参加中午的宗门斋会。借着斋日大家难得齐聚的机会,笑尘子向上下弟子介绍了自己新收的小徒弟。
于是自然而然谈到了阿一的住宿问题。
生得漂亮的小孩天生讨人喜欢,尤其是生得漂亮、人还爱笑的礼貌小孩。大家简直越瞧阿一越欢喜,不到一顿斋会的工夫,年纪最小的阿一俨然成了大家心肝上的宝贝小师弟、宝贝小师叔。
于是在谈到住宿问题时,不止叶九七、步九八两人的宿舍旁是空的,大家的宿舍都变成“空”的了。
步九八撇嘴不满了:“你们那哪是宿舍是空的?你们心都是空的!哼,撒起谎来不打草稿!我要告大师兄去!”
但大师兄就在现场。
吃完最后一口寡淡的斋饭,大师兄放下筷子,只对此事发表了一句话的意见:“早些讨论完,下午还要上课。”
步九八:“嘤!”不想让出九九,也不想上课!
叶聆风很像模像样地以大师兄为楷模,即使没吃饱也把筷子放下了,挺直腰板淡淡哼了一声,表示对步九八的不屑:“出息。”
步九八受到打击后将渴望的目光看向衣轻飏,道:“九九!你想和谁住一起?你说!”
叶聆风不动声色,也竖起耳朵,心里默默期待着。
“我?”早饭全喂了灵芝的衣轻飏正在努力干饭,听到步九八问到他头上了,终于舍得将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并且带着嫌弃,“我才不要和你住一起。”
步九八受到了一万点打击。
“我要专心修道,勤奋学习,和你住一起只会拖垮我的进度。”衣轻飏自有一番大道理,“要住,我就要和大师兄住一块儿,他的院子又大又安静,最适合学习了!”
这下所有人都从饭碗里齐刷刷抬起了头。
就连吃完饭仍端坐在原位、等待笑尘子吃完再走的云倏,也微微一怔,向末尾的衣轻飏看了过来。
步九八瞪大眼睛:“你、你你……要和大师兄住一块儿?”
“怎么?”衣轻飏天真地偏头一问,“大师兄的院儿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吃小孩的妖怪?大师兄住得,我就住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