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贺州之事爆发。楚恩命三子楚河全力相助,搜集了证据,顾入川那头一面平乱,一面却见灾民越来越多,便协同楚河软禁了安抚使,接过抚民一事。
如此一来,若是无法定安抚使贪腐之罪,顾入川与楚河便有扰乱赈灾的大罪。
明苏拿到了证据,一力维护二人,三皇子自也不肯退让,维护他的人。
明苏这边证物证人具在,件件属实,俱是铁证,然而皇帝却未采纳。
三皇子见此,自是命门下弹劾顾入川,顺带还将明苏与他们扫成一党。
明苏倒是不怕,横竖她的名声也不好,她只是寒心,原来这朝上已不是已事实论罪,而是看皇帝的喜好,看哪一方势力大,哪一方能使皇帝高兴。
但她也不觉得气馁,只是想着世道变得这样坏了,她更不能妥协,她自幼学得的道理便是,要敢为百姓说话,要为万民着想。
倒是三皇子那边隐隐有气急败坏之色。
明苏听安拆在三皇子府的内应回报三皇子气恼之下,将新得的一尊琉璃花瓶砸了,笑了好一阵。
又想起多日不曾向皇帝问安,便打算入宫,顺道探一探皇帝的口风。
此事闹得很大,若是平不了,顾入川怕是会有重罪。
外头又在下雪,除夕将至,故而天虽冷,众人的心情却不坏。
明苏一路到了紫宸殿外,赵梁在殿外候着,见她来,忙迎上前,一面见礼,一面道:“这大冷天的,信国殿下怎来了?”
明苏笑着道:“孤来给父皇问安。”微微抬了抬下颔,示意紧紧闭起的殿门道:“殿中可有人在?”
赵梁回头望了眼殿门,赔笑着道:“不巧得很,三皇子殿下先殿下一步到了。”
明苏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两分,拍了拍身上的雪,道:“请赵大人为孤通传一声。”
赵梁不愿得罪她,自是笑眯眯的,恭敬道:“殿下来檐下等吧,小的这就去……”
话还未说完,紫宸殿前的玉阶下便来了一人,那人自雪中飞奔而来,一面喘着气,步子却丝毫不敢慢。
这是何人?赵梁先看到,口中的话也停了下来。
明苏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却是她身边的近侍。
出了什么事?明苏隐隐不安,跟着走出两步,那近侍也到了身前,跪到地上,气还未喘匀,双手先抬了起来,在头顶摊开,呈上手心的东西。
明苏的目光顿时凝住了。
“这挂坠,是方才府中急送入宫的。”近侍禀道,“递入府中的人说,这是那位的物件。”
公主府有规矩,一得了郑宓旧物,要立即送到公主手中,片刻不得耽搁。
明苏感觉到喉咙紧得发疼,心头像是在被一刀一刀地刺穿。
她抬手,手却在抖,拿起近侍手中的小貔貅时,那冰凉的触觉,使得明苏生出瞬间错觉,像是回到了那一年的客舍中,她急不可待地将这小貔貅自颈间取下,送到那人手里。
赵梁就在身后,自然也看到了。他没有出声。
明苏一把将小貔貅攥紧了,甚至忘了与赵梁这御前的大红人招呼一声,拔足便走。
她走得快了,在雪地里带出几分踉跄。
赵梁站在殿前,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信国殿下已在竭力克制,将步子走得稳了。
旁人兴许瞧不出来,但他是知情人,只觉殿下的背影里既是狂喜,又是生怕是一场空欢喜的胆怯。
这已不知是第几回了。
赵梁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家贫,自幼被卖入宫中,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诗词文句。
可这会儿,看着信国殿下如此惊慌与欢喜交加地离去,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三十多年前,他在书房侍奉即位不久的陛下读书时,听郑太傅讲过的一句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信国殿下期盼了五年,等待了五年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第四十章
明苏从宫中出来, 连车都没坐,直接从侍卫手中夺了匹马,骑上就往府邸飞奔。
到了府门外, 家令已在等着了, 明苏自马上下来, 踏到地上,险些摔倒,幸而她拉紧了缰绳。
家令忙上前来扶她, 明苏摆手,直至地盯着他, 问:“人呢?”
“那人一献了挂坠便走了,为防打草惊蛇,臣命人跟着,断丢不了!”家令回道。
明苏点头, 也好, 来献宝物竟无所求, 必是居心叵测之人,看看是何人指使也好。
府中有几人是她自军中调来的斥候, 追踪的本事是拔尖的,正如家令所言,只要他们跟着,段丢不了。
她心急火燎地赶回来,说完了这几句话, 回头一看, 才发觉她方才出门带着的几名侍从还有十来名侍卫也赶上来了,站在她身后,担忧地望着她。
明苏感觉有些口干, 她干咽了咽,想到她方才入宫是为顾入川那事去见陛下的,没见上,那事还得议。
等斥候回禀怕是还得一阵,明苏开口吩咐:“寻礼部、御史台、还有兵部之人来议事。”
手底下的人分两批,一是明面上的,二是如刑部尚书那般暗中投效的,平日里召来议事的都是前者,既是做给人看,也是他们便能为她将大部分事都办了。
这是习惯,这阵子忙,她总是没有闲暇的时候。这时脑海中空空的,像是什么都思考不了,于是便照着习惯吩咐起来。
家令立即道:“是……”
正要派人往各处府上传话,明苏又突然出声:“不,晚些,我先等等。”
她惶惶然的,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还站在府门外,玄过与家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玄过上前,小心道:“殿下,先入府吧。”
明苏像是失了魂,点了点头,朝里走,走出两步,她骤然停住了,拿起手心的小貔貅到眼前看了一会儿,神色骤然变了:“不对……”
“她果真站在府门外发痴?”五皇子隐忍着兴奋,问道。
前头跪着一名身着寻常布衣的门人,回话道:“是,小的亲眼所见。信国殿下站在府外好半天,一会一个吩咐。
一会儿又收回,失魂落魄的,过了半晌,还是底下人提醒,方入了府。”
五皇子大笑:“好……”又转头看边上坐着的那人,“没想到你说的,竟是真的。”
程池生站起身来,矜持地拱了拱手。
五皇子仍自亢奋,回身坐回座上,端起茶欲饮,茶盏碰到唇边,又放回桌上,拍了下桌子,道:“她往日行径,我还以为她当真多恨那郑氏呢,原来是假的。看她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原来这般可笑!”
程池生也坐了回去,望着五皇子,侧了侧身,压低声音,道:“还有更可笑的,那郑氏五年前就死了。”
五皇子一怔,笑得喘不过气来,程池生也没出声,待他笑完了,方道:“此事只陛下、臣与几名心腹知晓,至于那头透与何人,臣便不知了。”
“我原以为陛下多宠她,原来都是假的。”难怪母妃千万叮咛,信国不会成祸患。
他越想越觉得妙,笑意掩都掩不住,“想想这五年间,装得这样好,其实大江南北地到处找,落在陛下眼中,怕是跟逗狗玩儿似的,可笑透了。这下好了,等她知道人早死了,怕是要真疯了。”
他难得这般解气,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还好你五年前就下手了,若是迟个一两年,想再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郑氏,怕是难得很。”
“也瞒不了太久,迟早要戳穿的,臣请殿下庇护。”程池生顺势跪地。
五皇子摆摆手:“有孤护着,无妨。”
程池生自是万千感激,想着这下可妥了。
那端明苏站在庭中,看着手中的小貔貅,摇了摇头。
身后众人见她不走了,也不敢出声,静等着她示下。
往日她得的物件,皆是有郑府或是阿宓的名字印记。
故而进献之人方能识出这是阿宓的物件,从而献入府中。
但这小貔貅,是她的东西,上头也无印记,进献之人如何得知这是郑宓之物?
明苏一下子涌出许多猜想。
天黑沉沉的,已多日不曾晴过了,也不知何时能再晴。
她闭紧了眼,不愿去深想,小貔貅在她的手心攥着,睁开眼睛,她还是问道:“这几日,程池生与何人往来。”
此事自有专人盯着,若无急事,传回的消息皆是每日一回,呈到玄过处,由他递上来。这阵子忙着顾入川之事,便未来得及过问。
此时听她发问,玄过立即自袖中取出几封密函呈上。
都是未拆过的。明苏接过,打开来看,眉头越蹙越紧。
程池生与五皇子府上之人频频往来。倒也不奇怪,他若想在京中待下去,总得寻个庇护。
明苏忽然在心中浮现了一个念头,这些年过去,弄死程池生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可为何她迟迟不动手。当真是因他不过是条走狗,与他计较无益?
还是她根本不敢……
明苏忙打住念头,捏着密函的手收紧,纸笺都捏成了一团,她正色问道:“去江南打听的人回来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