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过回道:“就这两日了。”这次派去江南寻的有百余名亲信,个个手中都拿着殿下给的手书,若有什么端倪,或是缺人手,能调动地方官府帮忙。
这样的找寻每年都有好几拨,但回回都无音讯。
还没回来,也就是说这回,有可能找到了。明苏定了定心,再问:“北边的可有佳音?”
玄过又道:“各处关口一直守着人,守关的将军处也吩咐过了,只要途经关口,便绝不可能毫无声息。”
也就是说,暂无消息。明苏心中冒出一句话,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人手布置得如此稠密,若有什么反常,断逃不过她的耳目。
明苏这般想着,稍稍安心了些。她低头看看小貔貅,又忙给自己挂上,塞进领口,玉质冰凉的,碰到肌肤,冻得人瑟缩。
明苏却将它贴到自己的心口,心中默念着,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停顿了一下,她双眼微微的赤红,怯懦地做出退让,又道,不回来也不要紧,永远不与我相见也不怨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斥候回来时,已近子时,他匆匆入内,当着信国殿下的面禀道:“那人是在军中待过的,知晓如何隐匿行踪,卑职追了他一路,他先入了一农家,后待天黑,又绕了半座城,最终自后门潜入了三皇子府。
直到此时仍未出来。三皇子府外各处,现下都有人盯着。”
好,三皇子,五皇子,都扯进来了。明苏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明日他若出来,便拿下他,不出来,入府去讨。”
玄过一惊:“殿下,如此必会令三皇子不满。眼下情势正焦灼,三皇子本就不肯退让。
若是此时横生事端,三皇子殿下为着颜面,也会与殿下争到底,如此,顾将军便要危险了。”
顾入川一入京就被软禁在了府中,若不能脱罪,便要下狱了。
明苏合上眼。
“这貔貅兴许就是三皇子殿下有意送到殿下手中,乱殿下阵脚,咱们各处找得这般密切。
若是连殿下都寻不到郑小姐所在,三皇子也绝寻不到,捉了那人,只会令百官以为殿下嚣张,令三皇子更生不满。”玄过一味地劝。
明苏睁开眼,喃喃道:“我与明寅争了快半月了,怎么明辰一点声响都无,他何时这般文静了,能忍得住不掺和。”
玄过一愣。
“明日十五,我要入宫一趟。”明苏说道。
十五宫中有晨省,但明苏并不是去给皇后请安,她是去见三皇子的。
三皇子明寅为人粗莽,却极孝顺,每回晨省之后,必会前往德妃宫中,陪母妃说话散步。
十余年来,风雨无阻。
明苏未打断他去见德妃,而是等在德妃宫外,待他出来了,方上前道:“三皇兄,臣妹有话相告。”
今次三皇子在德妃宫中待得有些久,他出来时已是过午,明苏不知等了多久。
三皇子为人粗莽,却非全无脑筋,他们眼下这般剑拔弩张,明苏还能在此,可见事情要紧。
他们二人假模假式地笑着,同往贞观殿时,郑宓带着几名宫人到了这座宫苑的西北角。
皇宫禁内的西北角是整座宫廷之中,最荒僻之处,不知哪代起,宫中犯了罪的妃嫔便往此处迁。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了冷宫。
冷宫破败,到处都是蛛网,几处窗户也都破了,窗纸吹得飕飕响。
郑宓踏上台阶,阶上积了厚厚的雪,无人清扫,云桑推开殿门,跨入其中,殿中昏暗,地上满是落叶灰尘。
“就在后头。”云桑轻声禀道。
郑宓点了下头,示意另外两名宫人候在外头,自己领着云桑入内。
这座冷宫住的是前两年才被迁到此处的一名妃嫔,据闻她当年也得过盛宠,但因残害皇嗣被皇帝厌恶,废为了庶人。
不过宫中一直有传闻,这妃嫔是被冤枉,而冤枉她的人,便是贤妃。
郑宓今日来此,找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人,但她便顺势成了她的幌子,她对外说的是来瞧瞧这妃嫔,问一问当年的旧事。
众人皆知她与贤妃不对付,来此挖掘贤妃的把柄也是情理之中。
郑宓扶着云桑的手往里头走,穿至后殿,后殿床上缩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浑身裹着被褥,见她们进来,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
已是疯了。
郑宓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止步,自后殿的门穿去了后院。
后院还有一小屋,小屋坐了身着青色宦官服制的老人,那人脸上有好几道疤,其中一条竖穿过了右眼,瞧着极为阴森可怖。
他抬了抬眼,望了眼来人,看清来人身上的服制,自椅上站了起来:“皇后娘娘……”
他口中喃喃说道,眼睛直直地盯着郑宓的面容,过了一会儿,像是看清她是何人,又坐回去,极为不敬道:“宫中何时换了位皇后。”
云桑喝道:“大胆!”
郑宓抬了下手,自上前了一步,道:“此处荒僻,音讯不通,中贵人不知,今岁夏日,陛下新娶妇,宫中有了皇后。”
中贵人是对帝后身边得用的宦官的敬称,苏都许久不曾听过这称呼了。
“娘娘费劲寻小的,是有何事吩咐?”苏都依旧坐着,抬眼望着皇后,毫无敬意。
皇后抬了下手,云桑会意,恭敬一礼,退了下去。
此处便只剩了两人了。皇后走上前,在边上一杌子上坐下了,并不嫌弃此处污秽。
苏都似是觉得有趣:“都到这份上了,没想到宫中争斗犹未了,竟有人要寻我这把老骨头。”
“本宫想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要对郑家痛下杀手。”郑宓径直道。
自她说出这句话,苏都的神色便沉了下来,本就狰狞的面容显得更加恐怖,待她说完了,苏都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拱手:“娘娘能给小的什么?”
郑宓反问:“你要什么?”
“堂堂正正地活着。”苏都答道。
郑宓点头:“好……”
苏都也无反抗之力,他躲了五年,容貌尽毁,缩在在冷宫里,靠残羹冷炙活下来,过得比冷宫中的废妃还不如,这日子不知何时是头,苏都甚至想过,便要在此苟延残喘至死了。
眼下皇后来了,问了他五年前的事,苏都必是要抓住这时机的。
“娘娘如何放我出去?”
郑宓只说了四个字:“信国殿下。”
苏都眼睛一亮,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赤红的火焰,急问道:“小殿下犹在?殿下可安好?”
“她好……”
苏都不再犹豫,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惦记着郑家,惦记着太傅与先皇后,那必是信国殿下。他显出回忆之色,想了一会儿,似是考虑从何说起。
过了会儿,他开了口,道:“郑太傅,名泓,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中状元那年,他才十六岁,是举朝公认的神童。”
故事很长,要追溯到当年先皇都还是太子的时候。
郑泓中了状元,踏入仕途,做的第一个官便是正四品侍讲,每日要做的,便是为太子讲学。
但太子比他还年长四岁,已然及冠,听一小子讲学,自然不服,郑泓走的一路坦途,才学又的确惊艳,自然有几分傲气,太子不服,他便想方设法地使太子服。
几番交锋下来,太子发现,这小状元长得俊秀,人也确实有才情,脑子更是灵活变通,是名良才。
而郑泓则发现,太子看似尊贵无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但其实不得皇帝喜爱,身侧还有兄弟虎视眈眈。
二人相互体谅了难处,又是日日相处,君臣之间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郑泓一心帮着太子,二人周旋了十九年,将那些有野心的兄弟一个一个地按下去,一直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那时候,郑泓也把官做到了中书令,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拜郑泓为太傅,将独子交到他手中,由他教导。
之后,郑泓做什么,皇帝都信他,甚至亲口说过,太傅言行,即是朕之言行,汝等不可违逆。
太傅亦是一心为民,公忠体国。
君臣无隙,又皆是勤恳政务之人,不过几年,这天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民间路不拾遗,朝中廉吏良臣数不胜数,当真一派盛世之景。
可惜好景不长,六年后,皇帝病重,只留下年仅九岁的太子。
临终之前,他将太子与太傅唤到病榻前,当着众臣的面,要太子侍奉太傅如同侍奉他,又命朝中大小事皆决于太傅,直至新君亲政。
皇帝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比遗诏还不容更改。太傅自然含泪应允。
皇帝驾崩后,太子继位,便是当今。
太傅仍如往日,一面处理政务,一面又抽出时间,教小皇帝读书。
小皇帝很聪明,对太傅更是尊敬,甚至喜欢上了太傅的独女,在十五岁那年,亲自向太傅求娶。
太傅答应了,二人很快成婚。
皇帝十六岁时,太傅还政。从此,皇帝便亲自处理政务。
“可人都是会习惯的,皇帝到底稚嫩,手段也青涩,处理政务之时也常出错,大臣们是听惯太傅号令的,且太傅把持朝政前前后后十余年,这朝中已多半都是他的门人他的故吏,娘娘说,这情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