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她看得心惊胆战,闻言更是一慌,欲留却又不敢留,退下则是不甘心。
谁知下一回殿下来,是何时呢?她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您想听曲吗?”
“不想……”
女子无法,只得退下了。
下一位,声音与郑宓极像,再下一位身形与郑宓一模一样,自背后瞧去,仿佛就是郑宓,再下一位笑起来时眼中盛满笑意与郑宓一般温暖。
一连七位,明苏耐着性子,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端详下来。
没有一人能使她心生亲近,哪怕是那位与郑宓背影一模一样的,她心中都未起涟漪。
再像,也不是阿宓,我只要阿宓。明苏想道,无比坚定。
她并没有坏到只要像郑宓,便想同人家亲近,她还是清清白白地只惦记着郑宓一人。明苏对自己很欣慰,也骤然间充满了信心。
她走出这间大殿,命人备车,她要入宫。
这些与阿宓那样相像的女子,都无法使她心动,她就不信皇后就可以。
她要入宫,与皇后当面对质!
皇后不知今日明苏还会来,但她也未去别处,就在那阁楼中将折来的梅花插瓶。
昨日她折回梅园,原是想折几枝梅花,命人送去公主府,赠与明苏的。
但花都折来了,回到仁明殿,她却失了送出去的勇气。明苏收到她赠与她的花,未必会高兴。
她想着,便将梅花插了瓶,放在了这阁楼中。
听闻公主来见,她下了阁楼,去偏殿见她。
天寒,宫人自不会让公主在冷风中干等,便将她迎入偏殿烤火。
皇后到时,便见明苏站在火盆前,将手伸在火盆上方暖着。
“今日风大雪大,你怎么来了?”皇后入殿,便道,又见她穿着她亲手做的大氅,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这大氅与你很相称。”
明苏是来对质的,她瞧了皇后一眼,朝她行了个礼,又看了眼身上的大氅,道:“倒还合身。”
郑宓坐下来,昨日不欢而散,她正担忧明苏会生气不理她,结果今日她便来了,皇后自是高兴:“公主坐到我身前来吧。”
明苏为显不心虚,走近了,坐在与皇后十分靠近的位置。
“听闻今日未早朝,你白跑了一趟,可觉得冷?”她说着,看到明苏里头穿得并不算厚实,便忍不住唠叨,“多穿些,穿得暖些,着了凉,又要难受了。”
明苏一怔,她想到方才在府中看那些女子时,她便想起从前阿宓也时常叮嘱她多穿些的。
“你这样瘦,穿得多了,也不会臃肿。”郑宓又道。她知道明苏不爱穿厚实,是嫌臃肿,行动不便。
连劝她的话,都与阿宓那般像。明苏来时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消下去,心情也不好了,随口应了声:“儿臣记下了。”
她显然有心事,郑宓也不敢说什么,恐惹了她不高兴,便寻思着挑拣了没什么干系的话来说:“大冷天的,公主不在府中赏雪作乐,怎么入宫来了?”
明苏听到作乐,顺口便道:“儿臣方才的确在府中相看美人。”想了想,又道,“且有七名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评论区里的诸位与之前嗷嗷叫着“不要虐小奶酥”的是同一拨人吗?
你们是生来魔鬼,还是天性善变。
第三十八章
她话音落下, 皇后的身子便是一僵。
明苏观察细致,自然发现了。皇后不开心了。她想道,可她也没觉得高兴, 反而也跟着有些低落, 甚至说不上为何低落。
“大雪天里,拥着暖炉,坐在殿中赏雪,身旁再有美人相伴,的确是桩美事。”皇后缓缓地说道。
明苏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凝涩,虽然她已竭力维持着镇定, 可明苏还是听出来了。
她失了开口的兴致,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只是如此一来, 便显得十分冷淡了。皇后沉默了一下,方问道:“只是为何有七名美人,可是有客来访?”
“无客……”明苏道, 隐隐间有些不耐烦了。
皇后似是无措, 可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上回公主去妓馆时见的那位姑娘,可也在其中?”
问个不停了,明苏本就是来对质,来证明她并不是见了像阿宓的女子,便会忍不住亲近。她已是很烦皇后了,偏偏皇后却还追根究底地问。
明苏忍了忍, 道:“不在……”
她的语气越来越差, 皇后自然不会没发觉,许是担心惹恼了她,皇后不再问了。
于是殿中蓦地静了下来。
明苏忽的生出愧疚来。除却时常勾人, 皇后其实并无不好之处,她将后宫管得比从前好了许多,她还十分关心民生,民乱之事,她也记挂。
这样说来,皇后比这宫中的许多人都要好得多。
明苏被愧疚之意包裹,心中十分难受。
郑宓不想她们就这样呆坐着,她怕明苏觉得闷,便走了。
她们有时半月见一次,有时一月见一回,很不容易,她想与她多待一会儿。
“那几身里衣,公主试过不曾?”郑宓绞尽脑汁地寻着话,瞧见明苏身上的大氅,便问出这她惦念多日之事。
从前为她缝衣,她能亲手量一量她的尺寸,今次,却是全凭直觉来裁的,郑宓总忧心长了短了,又或是何处不合身,穿得不舒适。
明苏却是连试都未试过,那几身衣衫已被她丢给了专门掌管她衣冠的女官,连见都未再见过。
可对上皇后关切的目光,明苏却说不出实话,她微微地抿了下唇,扯了个小小的谎:“试过……”
皇后眼中流转着温柔的光芒,她仿佛高兴了些,明苏不知怎么,也跟着稍稍开怀了些。
“那……可合身?”皇后又问。
明苏继续扯谎:“合身……”
皇后便笑了,她的目光落到明苏的发上,她的发丝已挽成了髻,不好再上手抚摸了,不过如今,她也不合适再抚摸她的发丝。
郑宓心下一酸,望向明苏的目光愈加温柔起来,问道:“那我,往后还为你裁衣可好?”
明苏想,不好,等阿宓回来,我就不穿旁人做的衣衫了。
可拒绝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明苏点了下头。她看到皇后望着她,笑意中带着些许宠溺。
以前阿宓也常这样看着她的。明苏连忙撇开眼去,不想再看。
她有点害怕了,忙寻了话来说:“娘娘数月前还瞧不上儿臣这点阵仗,如今娘娘已在宫中游刃有余,为何反倒愿与儿臣联手了?”
此事确实使她疑惑了许久,昨日梅园中,皇后不止答应了她,甚至连条件都未提。
郑宓原先不肯,是因她怕若是行事不顺,连累了明苏,但她前两日查阅宫人名录,发现了一事。
她也未瞒着明苏,道:“是因我发现公主而今也不似外人看来那般势大。”
至少在宫中,她与淑妃皆插不上手。
她查了宫人名录,淑妃宫中除去她贴身使惯了的那三两人,其余宫人,皆是一年一换。皇帝不信任她们母女。
若是明苏过得好,她便不去搅扰了,但她过得不好,皇帝的纵容宠爱,全是面上做出来的,她瞧着势大,行事无忌,举止张狂,其实不过是风中残烛,不知何时便熄灭了。
明苏听她这样说,反倒笑了:“娘娘可真是奇怪。”
旁人都是见她权柄在握,方巴上来奉承的,皇后倒好,是见她并不似面上那般风光,而来靠近。
明苏正了正色,问道:“你图什么?”
图什么?自然是图她能好好的,能平安康乐,能无忧无虑,能如年少时那般,做回那个温润正直,心地善良的小殿下。
郑宓看着她,温声道:“我不图什么,公主只当你我各取所需便是。”
恐她觉得敷衍,郑宓又道,“陛下不会乐见我与三皇子、五皇子往来,我能选的只有公主。”
她说得很在理,皇帝立她为后,便是要她制衡后宫,正如她在朝中,制衡两名皇子一般。
可不知怎么,明苏却觉得,皇后其实未必非要选一个。
她自己也能成事,即便慢一些,稳一些,但她不缺这耐心。
明苏一时默然。
坐了这许久,时辰已不早了,明苏起身告退,皇后送她到殿门前。
殿外并未下雪,阶前的积雪也已被宫人们扫干净了,露出微微有些湿意。明苏正要走,皇后却突然出声:“她们生得可美?”
明苏愣了一下,反明白过来,皇后问的是她府中的美人。说了半日话,她竟还记着这一事。
郑宓也知她这样在意,恐怕会使明苏反感,可她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明苏点了下头,长得像阿宓,怎会不美呢?
皇后的眼神蓦地暗了下来,她望着她,眼中似是有些酸涩,更多的却是关切,她柔声问道:“那你、可喜欢?”
五个字,短短一句,皇后说得很慢,仿佛用了毕生力气。明苏又感觉到那种心微微塌陷的感觉。
“不喜欢。”她说得极快。
皇后轻轻地“哦”了一声,似是如释重负,而如释重负之后,她的神色间又生出许多寂寥来。她笑了笑,望着明苏,抬手欲抚摸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