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击并没有踢到柔软的腹部,正罡之气扩散,凝聚成坚固的护盾。他的进攻好似被空气阻拦,打进厚实的透明泥土。所西亚改踢为踹,却仍被无形的障碍隔离,在他放弃攻击准备缩回时,那障碍的空气反过来死死地包裹他,完全不留一丝动弹的余地。
白衣男人仅是轻轻一推,便将他整个人箍在座椅上。
所西亚闷哼一声,正要起身,此时利剑已经横在他颈上。脆弱的皮肤被刺骨的寒意激起一片战栗,是兴奋,也是震怒。所西亚垂眸扫了眼剑身,体内暗藏的魔力争先恐后,欲奋勇而出。
然而在这时,一声惊呼:“前辈!”
所西亚立刻制止了所有的动机。
白衣男人同时也停下了,但目光仍定在所西亚身上。
这人并不想杀他,从他的剑意就可以看出。这也是所西亚轻而易举放弃挣扎的原因。在有限的认知下,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和底牌。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任人算计。
穆辞邢从远处跑来,高呼道:“二位住手!”
白衣人不为所动,一双清冷的眼睛目光沉沉。所西亚隐藏住暗地里的蓄势待发,将目光瞥向穆辞邢。那样子仿佛看到了拯救自己的希望,而一切罪过都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
三步并两步跑到他们面前,穆辞邢针对这情形,分毫不乱,平复了气息对白衣人道:“这位仁兄,不知到底因何发生争执?咱们不要舞刀弄枪,坐下来好好谈谈可好?”
始作俑者并未说话,只是将剑递得更近。
所西亚皱眉,被打搅用餐的心情更加糟糕。
万人敬仰的魔王何时落过下风?伴随着糟糕的心情,是难得被牵制的战意。可惜他不能体现出来,他还不到可以肆意宣战的时候。
垂下的眸子掩盖诸多情绪,这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委屈。穆辞邢知道所西亚的为人,所以定是因为他无意中的行为惹怒了这位仙者。
“仙人是来自丛云仙门的吧。不知希莱前辈到底所犯何事,他刚来玄中界不久,不懂得玄中界的规矩。如果真是他的错,晚辈替他赔礼道歉。但还请仙人就此收手,不要伤及无辜才好。”
白衣人回眸,少年意气风发,处处维护手下的邪魔。
衣襟处属于宗门的徽标晕着暗光,他收了手,眼神再度在所西亚身上扫了一圈。普通的外貌,普通的着装,也就气势上区别显著。
一个普通人,会侧露出这般尊贵的气势吗?
白衣人抿了抿唇,最终没说什么,手中长剑一转,瞬间消失在手侧。穆辞邢对他作一揖,心中松了口气,道:“多谢仙人宽宏大量。晚辈回去一定好好跟他了解玄中界的规矩,以免再发生这种本可以避免的错误。”
所西亚躺在椅子上,垂下的眼中掠过一道沉色。
白衣人原路返回刚才所在的船上,摆袖坐在船头,好似刚才一切无事发生。穆辞邢询问事情的经过,所西亚才抬眼回答:“不用担心,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辈所到之处,早已习惯遭人白眼。”
噬血的妖魔,是人类最厌恶的存在。他常年旅行桓巫罗的城市,对此早就深有体会。
而穆辞邢听到这话,却以为他偶然暴露了魔修的身份。
敛息石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怕他随手取出来,一旦脱离了本体,自身的气息就很容易泄露。穆辞邢虽然说过不会担保他,但就目前来说,他还有可探索的价值。
携带着这种私心,穆辞邢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前辈还是多加小心,魔修在正道眼中人人喊打,徒然暴露身份,无异于自取灭亡。既然是来旅游,可切记别多生了事端。”
所西亚点头“嗯”声。
穆辞邢见他没什么大碍,拿出刚买的葱油饼和两个包子,招呼他吃。所西亚接过来看了几眼,和吐司面包差不多的材质,软糯糯,热腾腾的。尝了一口,咬出里面滑嫩的夹心。
舌尖普一碰上鲜肉的味道,所西亚僵住,默了两秒。接着舌头一顶,吐了出来。
“……怎么了?希莱前辈。”穆辞邢看到包子在地上滚了两圈。
所西亚默默地转过脸去,说:“人总是存在许多喜好,有人不好肉食,有人不好素食。恰好,我辈就是不好肉食的那种人。”
穆辞邢:“……”您完全可以早说。
穆辞邢很是客气地让出另一份:“那您吃葱油饼吧,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嗯。”
所西亚又尝了尝葱油饼,发现也不是那么好吃。
天底下最美味的莫过于血,但盛装血的容器,肉/体,可不是那么美味。所西亚看着少年吃的另一个鲜肉包,白净的面貌如同明月,晕染着柔和的光芒。那青色脉搏下流淌的血,是否也如他的人一样甘甜呢?
魔王咬着薄饼的脆皮,就好似咬破了细嫩的皮肤。
该想个法子,捕获一顿美餐了。
冰雪般的眸子睁开,墨色的瞳孔沉浸着寒霜,林鹭侧眸望向远处亭中的二人,逐渐握紧了衣角。无声召唤下,一则灵气隐秘的顺着水面缠上亭中一人腰身。
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与他对视,耳垂下一枚血红色水晶反射出一点亮丽的光。随后,一个挑衅的,冰冷的笑容出现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
——
穆辞邢带所西亚回到了客栈。
一路上谈起白漾城对魔修的容忍度,所西亚得知这个城镇也不是没有魔修来往。在正道为尊的玄中界,魔道生存艰难,名存实亡。真正的战争转移到正道内部,而苟且偷生的魔族则无人在意。
只要他们不起来兴风作浪,不在正道场合出现,就没人管他们。魔族没落至此,又要从当今魔尊暴虐无道,喜欢拿手下开刷说起。
成为魔道的魔修无法在正道立足,在魔界又要防着好自相残杀的同类。久而久之,魔人稀少了。正道三界,都知道魔界是个吃人的魔窟。对其下魔修,即是怜悯,又是痛恨。
这样的惨烈,只有在两百年前魔父在位时,所西亚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魔修,和卢峭沙的魔人一样,在经历着命运的敲打。
“魔族不会消失,只会有人顶替他,卷土重来。”
“你说得对。”穆辞邢停下步伐,在客房门前对所西亚道:“就算天下的魔都死绝了,魔心依然存在。只要有人,就会有欲望。而魔,就是从欲望中衍生。天下的正道也并非一路光明。”
所西亚认可少年的思想,就算生在和平的国度,坏人始终寄生于他们的族群。神圣光明的圣使,在没有走到人生最后的节点,依旧能被定义为恶魔。
愉快的交谈总是短暂,所西亚与穆辞邢约定好下午的去向,就各自回到了房中。所西亚关上了门,才卸下一身疲惫,轻轻捂住自己的胃部。
人类的食物对他一个血魔来说犹如虚设,吃下的东西完全没有吸收,只是被魔力化去。为了方便在城市中行走,他已经习惯吃这些索然无味的东西。
然而那是在有血的情况下。
遗憾的是,携带的唯一一瓶血,已经被打翻在湖里了。现在应该被湖底的游鱼分食殆尽。
隔壁的障碍又建立起来,所西亚靠坐在花纹独特的木椅上,侧眸瞄了一眼。昨夜的少年也是建立起这样的障碍,就和那个令人讨厌的白衣人一样。
从诸多收集到的信息中,所西亚猜测那是“灵力”。与魔力、灵能半斤八两的存在。
他望着天花板,猜想双方的对等关系。逐渐被海水般阵阵袭来的饥饿打败。从继位起就再没挨过饿的魔王扶住了额头,笑意让他微微颤抖,最终,抬起来精致的水红色眼睛,琉璃宝石般美丽的眼中倒映着晨辉的光芒。
第6章 灵石里有什么
凯洛莎曾经问过:我的王,如果有一天您再次流落在外,没有仆人的照顾,该怎么独自生存?
所西亚依稀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天为吾做屋,地为吾做毯,卢峭沙即是客厅,桓巫罗即是花园,怎会愁没有地方可去?吾曾经历过它们,只不过再回去重新体验罢了。吾坚信以吾的能力,能够再回巅峰。
结果……
真的遇到那种情况。
所西亚看着路上来来回回的人类,嗅着空气中隐约闻到的各种汗味、香水味、烟草味甚至还有狗屎味。被饿晕的脑袋更加晕厥了。
他是一只龙,他错在选择了血术。面对那些香气四溢的食物,只能远观不能海吃。前一天还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供奉,现在却因为被打翻了一杯血,只能到街上来物色看起来新鲜的目标。
魔王如入自助餐厅,但是魔王很挑。
不好看的不要,年老的不要,臭烘烘的不要,恶毒的不要,太傻的不要,自以为是的不要,刁钻的不要……
一盘筛选下来,似乎没有几个符合。
为了不让自己饿死,所西亚又删去几个不重要的选择,将萧瑟的目光重新投向人群。这一看,竟看到了在湖边认识的熟人。
他仍然挂着那副旁若无物的表情,高深莫测地环着手臂,站在街道的对面,视线正对着他。好似一个优秀的猎手,在等待他的猎物出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