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驱散了黑暗，这个尊贵威严的人，竟也会如此灵动透彻。
察觉到少年在看着自己，所西亚将目光收回来，一本册子递到自己面前。穆辞邢：“前辈先点吧。”
所西亚眸光微动，从他手中接过薄本。翻开一看……
上面全是方方正正的字体。有迹可循的规则和纹路，让人很快联想到少年耳朵上带着的黑色木笺。所西亚盯着它看了两三秒，将它推回去：“贵地的风俗饮食与家乡相差巨大，不如阁下举手之劳，选出几样合适的套餐。相信以阁下的品鉴，一定不会差。”
“这可不一定。”穆辞邢将菜谱拿回来，道：“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我喜欢的前辈未必喜欢啊。”他抬头问所西亚：“前辈喜欢甜口、咸口，还是辣呢？”
很少关注口味的所西亚深思一阵，启唇吐出一个字：“甜。”
穆辞邢了然，低下头来开始选菜。
所西亚想了想，补充道：“只需要一份。”
“一份？”穆辞邢奇怪地抬起眼睛。
所西亚认真地点点脑袋。
楼下的那些大胃王，他承认被他们的食量所震惊到。每人面前都有一到两份食物，有的甚至三四份。据他观察，大部分人似乎喜欢吃白米，那种口味单一而且营养价值低廉的细粮。一个人吃下那么多，可见这个世界人类的胃口多么旺盛。而且他们有个坏习惯，总喜欢往别人盘子里取菜，但奇怪的是……别人似乎并不介意。
穆辞邢看他许久，也不知想到什么，习惯性的含笑说：“前辈家乡的习俗确实与玄中界大相径庭，不知前辈家乡是何处呢？”
这句明目张胆的问话，对方沉默许久。穆辞邢一眨不眨地凝着他，可惜没瞧出任何破绽。但或许，沉默就是最好的破绽。
这是所西亚第一次对少年露出明显的表情：“在遥远的北方。”
“北方？”穆辞邢佯装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警告，仰头想了想，了然道：“是了，北地的人确实喜欢吃甜食。上次遇见一个北方人，似乎也对面食感兴趣。但我常驻玄中界，其实对北方人了解的不多。”
听到这话，所西亚稍稍放心了些。
了解不多的人，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失误。
不过……也无法保证他说的是实话。掌握足够的资料，他才有底气与人周旋。初来异世的第一天，纵使魔王心性坚定，也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丝不安。
穆辞邢垂眸，敛下眼底的思绪，道：“我们继续点菜吧。”
选完的菜肴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两道炒饭送上来，还有两道分别是玉烧天灵菇，以及翡翠豆腐汤。小二在这儿干了挺多年，第一次见包了雅间的客人，居然只点了这几道菜，临走时还多看了他们两眼。
穆辞邢视若无睹，客气地招呼所西亚开始用膳。对方垂眸扫了眼，缓缓抓起筷子。在少年逐渐怪异的眼神中，缓缓皱眉，攥了攥。
穆辞邢：“……”
他以为这个自称“希莱”的北地魔修没有常识已经够离谱了，没曾想还有更离谱的。他居然，不会用筷？
穆辞邢此时的内心难以言喻。
但不管如何……
“前辈。”穆辞邢叫住他。
所西亚抬头。见他拿起自己面前的两只小棍子，一脸诚意的夹起一片雪白的蘑菇，放在他盘里。所西亚是个明白人，瞧着他执筷的方式，将手指顺势搭在相应的地方，看似平常实则虚之的在自己碗里试探撬几下。
从生疏到熟练，一顿下来他已经学会了用这餐具。
回程的路上，他针对留香楼的菜肴进行评价：“美味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淳朴的烹饪方式，留香楼的厨师值得赞赏。”
穆辞邢：“前辈尽兴就好。今日远途劳顿，走了半日，午间便在客栈歇息吧。听说晚上在三星海边有烟火会，不如晚上就去那里看看。”
“嗯。”所西亚对烟花祭典并没有兴趣，但这不妨碍他去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
二人心思各异，回到了客房内。
关上了门，魔王也并未放松自己。隔壁的门同样关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量波动。察觉到这一点，所西亚扭头看向隔壁，那堵用纱纸和木头建造的白墙。
早在外出时，他就感知到这个世界的人类所使用的力量。既不像魔力，也不像灵能，仿佛一种孕育的气，不需要咒语就可以施展。
这到底是什么，令他值得有兴趣去研究。
所西亚思考完这一切，打开手腕上骷髅头暗藏的按键，试图再次与布斯和凯洛莎取得联系。事实上在今早，少年昏迷时，他已经试过了，但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那边的回应。
这一切的变故，只是因为自己从魔殿瞬移到了幽暗森林。
呼唤了几次，仍然没有效果。所西亚叹了一声，最终关闭联系卢峭沙的通道。
可惜昨天的勇者考核还没看完，他等了六年的高阶勇者，在终于有能力可以作为自己对手的时刻，居然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魔王就是本事再大，也搏不过上天的安排。
“伟大的魔龙斯欧缇德斐须，您的子孙所西亚·斯欧缇德斐须·道斯，在此向您请示未来的路途，卢峭沙的方向。魔龙的臣民定不会辜负您的圣恩，于三星连线之时，请告知我的答案。”
指尖在虚空划动，所西亚闭着双眼，虔诚的向自己的祖先祈祷。最后一点定在上方，形成三星一线。血红色的光芒散发，照亮了整个房间。
再次睁开眼睛，竖瞳被血色包裹着缩回圆形，再看三星连线上的图腾。那恢复成琉璃红色的眸子逐渐睁大。
没有任何信息。
“这……怎么会……”
第4章 这小蛇居然是龙
红光的闪现如同虚影，稍纵即逝。
穆辞邢侧眸望向隔壁，几息后，视线再度挪到桌面的信上。
墨笔悬于上方，最后落下一个笔锋劲逸的“辞”字。
指尖轻轻触碰墨迹未干的信纸，穆辞邢抬起那双瑞凤眼，天光漫延至眸中，染上绚烂的色彩。
“小鹤。”
一只鸽子随着呼唤凭空出现，扇着翅膀落在少年肩头。穆辞邢将手中的信纸用法力烘干，折好后，放到它背上绑着的信筒里。
“去吧，带给成姨。”
鸽子“咕咕”两声，黄色小脚一垫，扇着翅膀飞了出去，小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天边。穆辞邢目送它离去，转眸又看向隔壁。
来自北地的异乡人？
他的眼神含着几分审视。
恐怕不止如此。
——
魔王站在窗前，沉木的香气，镂空的梨花窗，单调而不显低端的宾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全新体验。不切真实，如同一场梦境。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国度。这里人奇装异服，习俗特殊。没有一个人知道桓巫罗，就好似一片繁荣的孤岛。而他，是误入这片孤岛的旅客。
究竟是孤岛向他而来，还是他向孤岛而去？
又或者，只是不知名的暗敌所制造的阴谋？
所西亚望向天边的太阳。温暖的光辉，只有它永恒的照耀大地。这眼前的光景，是否也在卢峭沙的子民眼中呢？
他闭上眼睛，缓缓叹出一口气。
自一百年前当上魔王之后，从未有现在这样的疲惫。身处异乡的彷徨，以及暗藏阴影的危机。魔龙始祖的图腾，与他失去了联系。到底是空间的截断，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龙？
“前辈，已到戊时了。”
晚上，穆辞邢前来敲门。
附近的烟火会快要开始了，所西亚早些从窗外看见几朵炸开的烟花，现在听到少年的邀请，不紧不慢地从房间里出来。
穆辞邢注意到他的神情，顿了一下：“前辈没休息好吗？为何感觉有些疲惫？”
所西亚打起了精神，眼睫都抬起几分：“并没有。”
穆辞邢弯起眼睛：“是吗？前辈可别勉强。休息好了精神饱满，我们出去玩也开心。烟火会直到午夜才结束，还有两三个时辰，我们也逛不了太久，前辈可以再小睡片刻，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再来叫前辈也不迟。”
这个少年虽然敏锐，但确实很客气。所西亚喜欢这样礼貌的孩子，眼神不觉柔和许多：“不用麻烦，烟火齐放的祭典，想必非常热闹，能有幸去参观，只会嫌迟不会嫌早。阁下，带路吧。”
“好。”穆辞邢：“前辈要是不嫌见外，就叫我小莫吧。”
“嗯。小莫。”所西亚嘴角扬起一个从容的弧度：“你可以叫我，希莱。”
白漾城的夜晚热闹非凡。
烟花会是白漾城的习俗，每到月底或是节假日，便会有人聚在一起放烟花。这些专店售卖的烟花经过特殊处理，并不会给空气带来污染，但该有的烟火味，是一点不少。所西亚走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差点就被烟火浓烈的味道呛到。
穆辞邢从货摊上回来，带来了一只面具，告诉他：“这种面具叫‘明息净土’，里面刻有屏蔽烟气的法阵。前辈带上可以隔绝烟味。”
所西亚拿过那只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看了眼少年脸上的花老虎，淡然一笑。优雅神秘的狐狸面遮住了那一眼惊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