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樱桃
江潍住在远处街区一个出租屋里,房间不大,完全没有生活气息,干净的不像一个单身青年的居所。
老式吊灯在头顶来回摆动,晚上下了场大雨,噼里啪啦捶打着明晰的玻璃,淌下蜿蜒水痕。
一大一小两个人进了屋,江潍去逼仄的厨房翻找食物,勉强找到半袋没过期的切片面包和黄桃酸奶——他做饭不好吃,没有下厨的习惯。
他拎着猎捕来的战利品晃悠出厨房,看见陆溪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中央,小孩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乖顺又可怜。
“想什么呢?”
随着话音,砰的飞来一袋面包落在陆溪身边,把他吓了一跳。
他抖着手指去解上面封闭的铁丝圈,不料身边沙发一凹,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出现在身侧,尚且瘦弱的陆溪随着倾斜撞在男人身上,江潍胳膊一揽,将小孩圈在胸膛里。
低沉的话音摩挲耳廓,连同吐息时的热气一并扑来,陆溪耳根一红,僵成了一个小雕塑。
面包捏在手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袋,酸奶封皮被撕裂的声音清脆诱人,陆溪抵抗不住诱惑看去,窥见江潍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
“想喝啊?”
陆溪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拿什么来换?”
江潍把酸奶藏在一边,让陆溪只能看到却不能拿到,好整以暇地问。
陆溪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把手里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面包递了出去。
江潍:……
“你觉得这交易我划算吗?”
江潍忽然有些头疼。
“那江潍要什么?”
陆溪眨眨眼,嗷呜一下叼走半片面包,吞进嘴里干嚼,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显得他眼睛乌黑溜圆,用一种无辜又纯洁的语气问道。
江潍愣了一会,没回答,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发慈悲把酸奶给了陆溪。
晚上,两个男生挤在一张床上,被子只有一个,横着盖才够宽,但江潍膝盖以下都露在外面。
他枕着衣服堆成的枕头,听身边缩在被子里的小孩唱歌。
陆溪嗓音条件真不错,音域很宽,随便哼的调子都有韵味,他睁着眼睛在昏暗的卧室里观察江潍的侧脸。
青年面容线条深刻,鼻梁高挺,尤其是鼻尖到下颌,轮廓起伏明显,唇薄而有弧度,是陆溪从没见过的、最好看的那类人。
男人从黑暗中侧头,对上一双认真探索的眼睛。
“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陆溪问道。
他说这话时其实并未想好,出口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毕竟江潍和他的关系很微妙,又不是亲戚,拜托太多就显得逾矩。
但陆溪不想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
江潍很笃定地说,直视着陆溪的眼睛,果不其然见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失落之情。
“哦。”
很奶的一小声回应,陆溪用被角盖住鼻子,眼眸微垂。
“但最近不会走。”
江潍又道。
“真的吗?”
蔫头耷脑的太阳花又活了,他抬起漂亮的小脸,唇角勾起。
“真的。”
江潍揉了揉脖子,懒散威胁:
“你要是赶紧睡,我就不走;要是还问,明天就把你扔去喂野狗。”
“我睡。”
陆溪脖子一缩,麻利盖好被子,紧紧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但呼吸很乱,小小的、轻轻的、无甚规律的在江潍耳边盘旋。
往后一个月,陆溪便住在江潍家里,他那个想钱想疯了的母亲似乎没什么大动静,既没有尾随他上学,也没有到学校来找他。
那一个月是陆溪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时间,江潍晚上会教他做作业,虽然说的很难懂,有时也会面对这么个学业白痴露出抓心挠肝的表情,但大多时候还是很温柔,顶多错一道题挨一次手板。
“为什么要打我?”
陆溪常常坐在书桌边委屈地伸出手。
“不打不长记性。”
江潍板着脸拎着小尺子坐在他身边,啪地抽了一下,冷白的掌心多了一道红印。
江潍手机里有各种游戏和软件,游戏大多是英文,陆溪不大能看懂,最喜欢就是看江潍玩一个枪战游戏,那人技术精湛娴熟,很少有人能打过他。
但如果输了,陆溪就会真诚地拍拍他的胳膊:
“江潍,你被人杀了。”
“再说一遍。”
江潍危险一挑眉,把手机安稳放在桌子上。
“你被人杀了。”
陆溪坐在沙发头,无辜地望着他。
然后,陆小复读机就被危险的男人一手摁到沙发里,经历了十级炼狱挠痒痒酷刑。
江潍不会做饭,用‘难吃’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厨艺的可怖,所以两人最多的就是到楼下的烧烤摊和面馆吃饭,搞得面馆大爷都快把陆溪当做亲儿子对待。
但有时,江潍的烟瘾极重。
这事是陆溪某天回家发现的,江潍心情很不好,头顶肉眼可见阴云密布,噼里啪啦的闪电就差直接轰开一整栋楼。
他坐在窗台眺望远方,手边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头,密闭空间烟雾缭绕,哪怕听见陆溪回家的动静也未曾说一句话。
陆溪很乖,他知道不该去打扰江潍,但想起以前楼下小广告里那些什么抽烟变智障会黑心的宣传语,硬着头皮去屋里拿了根棒棒糖,拆开糖纸小心翼翼到江潍身边。
“人家说,抽烟多了只能活到四十岁。”
陆溪举着手里的奶糖说。
“我死又不是你死,小孩滚屋里写作业去。”
江潍一哂,从兜里又掏出一根烟。
“我不小了。”
陆溪固执地道。
“你比豆芽就高了这么一点。”
江潍指了指自己的一小截手指,嘲讽着。
“我,我以后会长高的。”
陆溪把糖举起来,脸色正经严肃:
“是不是那个人又给你打电话了?”
他知道,总有人会给江潍打电话,有时是一个听起来很严肃的男声,又有时是个声音软软带着哭腔的小姐姐?
反正每次只要电话一响,江潍就会陷入一种浓重的烦躁中。
“毛都没长齐,还学会偷听了?”
江潍换个桀骜不驯的姿势,把手边的烟灰缸一推,接过陆溪手里的奶味棒棒糖,不情不愿叼在嘴里,顺带苛刻地评价一句:
“买的什么狗屁东西,齁甜。”
这招是很灵的,毕竟江潍不会对小孩子动手,也怕在陆溪面前浪费粮食,因为这样就不能好好维持威风让陆溪把没吃完的饭菜都咽进肚子里。
起先陆溪以为得到原谅和纵容是小孩子的特权,但长大以后,面对性格越发恶劣的江潍,陆溪仍能用一枚奶糖来迫使alpha戒烟。
那大概,是江潍给陆溪,在奶糖和香烟上的特权。
好日子没过多久,江潍的父亲总算兜兜转转找到了自己这个流落在贫民窟的继承人,一通越洋电话打过来,百十来号家庭保镖奔向这穷乡僻壤。
而那个晚上,陆溪不见了。
江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想起几天前在角落里晃荡的那个女人佝偻的影子,心下觉得不好。
他第一次主动给那个该死的男人打了电话,头一句话就是:
“做个交易怎么样?”
江潍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得知: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兔崽子被那个疯女人卖给一群肮脏的alpha。
他的手指颤抖,搭上扳机,狰狞又歇斯底里地击穿暗夜中的玻璃。
小孩跪在一片碎玻璃的泥泞地里,黑暗的厂房透着肮脏的潮湿味道。
带着一队保镖闯进厂区的江潍望着柱子上浑身赤裸被绑起来的陆溪。
那群男人在仓皇间转身,露出人影后那个可怜的影子。
理智的弦,随着枪响崩断。
混战毫无征兆地开始,又在碾压性十足的单方面殴打中结束。
江潍手脚冰凉地去解陆溪身上的绳子,他白皙的皮肤被勒出道道红痕,脚腕捆着情趣手铐,另一头拴在木叉根部。
凝结的血从他头上流下,割裂了那张好看的脸。
江潍脱下外套,把陆溪完完整整包起来,小beta很轻,意识甚至模糊,缩在他怀里像一具没了生气的玩偶,指尖沾着不知是哪个畜生留下的白垢。
他扬起脸试图去看把他抱在怀里的人究竟是谁,眼泪却比视线先一步涌出。
“能看清我吗?”
江潍被一群保镖簇拥着,马不停蹄地往车里赶。
陆溪阖上眼,似乎是晕过去了,右半张脸高高肿起,像是被打过,还洇着点血。
江潍大概是气急了,拨了一半人料理后事,眼中弑杀和暴戾四起。
他死死搂着陆溪小小的躯体,钻进后车座,高威压肆虐的冷檀从进厂区开始便不受控制地向外释放,他额头抵着陆溪的侧脸,很轻地用唇角蹭了下陆溪的眼尾。
陆溪皱起眉来,试图向更暖的热源靠近,一丝浅淡的樱桃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紧紧贴近他的江潍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