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月喉头微动,“你身体还未好……”
火颂打断道:“莫废话!来!”
琅月深深看了他半响,俯下身去。
……
三月微风宜人,从窗外幽幽灌进来,拂在床上?的两人身上,琅月起身去关了窗,听到身后的人用微哑的声音道:“你想喝酒么?”
“嗯?”
火颂不紧不慢道:“天还未黑,你若是去摘两罐子桃花回来,今晚我?便给你酿坛酒。”
仿佛一?瞬间被惊喜砸中,琅月眼神微亮,扑过去扒在他身上,“真的么?”
火颂似有几分困倦了,声音变低:“你若不信也可不去,倒让我省了些事儿……”
“去!我?去!”琅月去穿上?外衣,俯身在他脸上一?吻:“等我?回来。”
火颂唔了一?声,模模糊糊道:“晚上?你回来后叫我醒来便可……”
琅月满心欢喜出门去,提了两罐子在桃林里穿梭,细细筛选,专挑那些长得最好的桃花折下来,待到夜晚时分,他提着桃花回去后,原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屋子的空冷。
偌大的魔宫里回响着呜呜嘤嘤的声音,粉雕玉琢的小婴儿脸上挂着晶莹泪珠,划动着刚学会走路的脚丫子摇摇晃晃的去追逐那片宽大的袖角。
原本在半空中飘飞的袖角幽幽停下来,一?声喟叹响起:“急什么,又不是不要?你了。”
小婴儿被一?双手抱起,他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一?边呜嘤一边往他怀里钻,“粑粑……粑粑……”
孟云池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脑袋,干脆一?起抱了出去,外面独身而立的人早已等候多时,火颂面上含笑,声音和煦,清浅道:“主上。”
经年生死一别,如今故人再见,已物是人非。
孟云池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火颂。”
胖脸狐狸将那扒开?一?条小缝朝里偷看的小小身影叼着衣服提回来,小声对他开?口:“嘤……嘤嘤……”
这可不兴看啊小宝贝,乖乖待着别动啊。
闵运用手将?它的大脸糊开?,不折不挠的爬过去继续偷看。
冬飞再次叼着他的后颈衣服将?人提过来,劝说:“嘤嘤……嘤……”
闵运睁着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它,半响忽然嘴一瘪,哇的一?声哭起来:“哇啊……粑……粑粑……”
冬飞顿时手忙脚乱,用嘴巴去拱这焉坏儿的老祖宗求他别哭了,闵运充耳不闻,继续扯着嗓子叫唤,冬飞嘤嘤嘤起来,也?快要哭了。
孟云池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般,低着头为火颂冲泡茶水。
有一?绺白发垂落在额前,被他漫不经心的随手别到耳后去,将?杯子推到火颂面前,“好了,喝吧。”
火颂察觉到殿中空冷的气息,有些迟疑的开?口:“主上……似乎变化了许多。”
孟云池抬头:“你也?是。”
上?善若水,若说曾经的孟云池温柔和煦若春水,那现在水凝成了冬日里的三尺寒冰,徒增满身淡漠与拒人千里之外,光是看着便觉遥不可及,遑论接近。
火颂端起茶杯:“主上那孩子,应当?是生得玉雪可爱。”
“是否玉雪可爱我不知道,但?那芯子里是黑的,”孟云池道:“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火颂脸上不自觉带了笑:“那这孩子的母亲定然是个极合主上心意的妙人了。”
孟云池支颐,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微微眯眼:“是啊,就是贪睡了些,现在都还未醒。”
火颂算了算时间,已经申时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主上不去哄哄他么,这么小的孩子最是依赖父母,哭成这样可是被什么吓到了?”
孟云池揉揉额头:“随他去,只是想嚎嗓子罢了。”
二人闭口不谈过往,只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闲常,至最后火颂微叹一声,道了句:“往主上能成全。”
孟云池瞧着他:“你果真要?如此?”
“是,”火颂的神色平静:“我?意已决。”
孟云池捋袖起身,叹道:“人生重活一世不易,下了这个决定你便回不了头。”
火颂也?跟着起身,郑重朝他行?了个礼:“我?该还上?我?欠下的。”
二人望着窗外窸窸窣窣随风飘落的桃花瓣,具无言下来。
“好,我?知道了。”孟云池轻声答应,他垂下眼来:“但?是我要?你的一?缕神魂。”
火颂没问为什么,直接应道:“是。”
孟云池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上?上?下下的搜寻一遍,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一?缕异色,随后取了他一?缕神魂。
火颂只觉一?阵头晕,整个人险些栽倒下来,孟云池伸手将?他一?扶,低声道:“好了,随我来吧。”
他施施然背着手出了魔宫,也?不管身后哭出猪叫的闵运,火颂有些犹疑的回头望了望,随后抬脚跟上?孟云池的脚步。
奉溪放开的神识忽的一?拢,随即破门而出,在空中化成一?道流光远去。
他停在禁谷前,收起御剑急奔而去,终于在禁谷深处看到了两个身影。
一?人着黑衣,一?人为红发,两个人影站在息门之前。
奉溪上前几步,“云……池?”
黑衣的人回过头来,淡淡道:“奉溪。”
奉溪看了看他二人,“息门出了什么事了么?为何你二人……”
“封印破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发觉,奉溪,”孟云池背着手看他:“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得叫沉渊鬼门里的地鬼们都出来乱闹一通,才能把你那发散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一点点。”
奉溪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孟云池除了那一头白发,面容似乎丝毫未变,但?性子却是冰冷了不少。奉溪不想再多言徒增他的厌恶,便收了手在一旁静看他们要如何。
火颂朝着中央的虚空位置:“这里是么?”
“嗯。”
火颂仰头,脸上黯色一闪而过,喃喃道:“确实该还了。”
他回头似乎想看看孟云池,朝虚空伸出手去,然而一?股大力袭来,火颂的整个身形忽的被息门拉入其中,刚刚开?口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不——!!!”
迟来一步的琅月一?扑而上?,没能抓住火颂的最后一角衣袖,眼睁睁看着他被息门内部拽走。
琅月回头怒吼,面目狰狞:“为什么!!!”
孟云池古井无波的回望他。
瞧见他这般反应,琅月不再多说,当?即纵身一跃,跳入息门之中。
火颂非是息门中产物,隶属于大三千里的轮回里寿数有限,没有琅月的不死长生,寻常人根本无法?在息门里随意穿梭。他若无意中落入混乱跳跃的时间线里,或许会迷失在须臾与亘古之间,也?或许会被瞬间耗尽所有寿数直达生命尽头,更有可能落入鬼门之中,被众地鬼们分食殆尽,尸骨无存,几乎没有一?个好的下场。
他分明就是进去送死的。
琅月手脚发颤,在偌大到望不见底的息门里搜寻起来,生怕看到哪一种结果,然而越是找他也?越是绝望。
息门太大了,大到无边无界,他根本不知道火颂会到哪里去。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他疯狂搜寻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琅月似有所觉,忽的转了身急奔某个地方而去。
沉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海,那不断翻腾滚动的海浪由一只只地鬼组成,它们互相掰扯撕咬,互不相让,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杀戮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贪妄孽海,瞧一眼便叫人浑身冰凉,头皮发麻。
这里像个畜牲窝。
而琅月正是从这窝里爬出来的主宰。
他看见海里有一?片衣角,正是昨日他亲手给火颂穿上的那件素色团纹长衫,上?面还散发着火颂的气息,琅月瞪大眼睛一?眨不眨,一?头扎进海里去,不理会身上的撕咬伸手去够那方衣角。
还差一点。
琅月一?击挥开趴在身上?啃咬的一?只地鬼,探出上半身去,终于捏住了那方衣角,往回一?拽,发现原来这方衣角是唯一剩下的东西,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连着。
他惊愕的转过头去,只见旁边的几只地鬼还在嚼着什么东西,隐约可见那一张张开?合的裂缝大嘴里混合着骨碴的模糊肉碎,在对方口中发出阵阵咀嚼声。
琅月霎时脑子里只剩下乍然而响的尖锐嗡吟,仿佛要?顺着神经钻入骨髓里,疼得他近乎抽搐。
他想要尖叫,想要发疯,想将这些地鬼们全部一只一只撕碎在手下,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来得及偏头呕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宛若一个窒息濒死的重症病人。
从上午到傍晚,孟云池在息门旁边站了多久,奉溪也在旁边看了他多久。
直到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远山之下,巍然耸立的息门终于传来一丝动静,从里面掉出个满身是血的狼藉身影来,咳了几下便不动了,像个死人。
孟云池挑眉,踱步过去绕着琅月慢慢转了一?圈,开?口道:“怎么,找到了么?”
琅月不出声。
“我?猜你是找到了。”孟云池脸上露出个诡谲的笑来,叫一旁的奉溪见了都在心底一?惊。
孟云池什么时候会变得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