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上归拢着我的全部心神,喜悦也好,难过也罢,我比你自己更懂得你的一举一动在诠释透露着什么。
我的师尊,你在悲哀。
孟云池从纳戒里拿出一对红色模样的玉来,放在手心里凝视片刻,用极低极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闵行远没有听清。
他见孟云池将手中玉收回去,“走了,该回去了。”
他御剑而起,疾迅如发,转了个方向化作一道流光远去。
“可还记得西松岛么?”
凄厉的呼啸风声里闵行远听到孟云池这样说道。
“记得。”
“我同你第一次出门去西松岛,乘坐的是只尾鹤,”孟云池摸摸下巴,“那尾鹤不错。”
“后来我还险些被那巫攒叼了去,是师尊救了我。”闵行远接了一句。但那阵子他受本能驱使,总喜欢不自觉的去咬孟云池,乐此不彼。
悔不当初。
御剑行至三天,到达西松岛,这里的灵气并不充裕,地势广大却也植被稀疏,孟云池将同尘收起,与变作人形的闵行远漫步于岛上,朝着记忆中的路线而去。
行至半途,空中传来鹰唳,闵行远抬头,瞳孔在一道急剧俯冲的身影下急剧缩小。他按捺自己攻击的本能,瞧见旁边的孟云池正不徐不疾的抬头仰视。
那俯冲的身影最终在即将落地之时缓住了冲势,巨大的海东青化为人形,赫然就是巫攒,脸上有几分喜色,“多日前一别,甚是想念,而今西松岛结界被触动,观之气息甚为熟悉,前来一看,果然是你。”
他身上已不见初遇时的浮躁与莽撞,神态间却仍不掩眉宇飞扬,自有一身傲骨。巫攒身形高大,腰间系着兽皮腰封,转头去看闵行远,“这是你徒弟”
“是。”
“这次来西松岛,又是要去那道渊口么?”
“嗯。”
“瞧云池这架子,也该不是什么急事。”
孟云池道:“确实不急。”
“如若不急的话,来我那里坐坐如何”
“哦?”
巫攒的部族拥簇在西松岛中央,座楼高耸,有许多化形尚不完整的海东青幼崽,右手人形左手翅膀,躲在门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朝外张望,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两个来客。
巫攒带着两人飞身而上最高的座楼里,内置沉香,铺着张极大的兽皮地毯,抬脚踩上去后轻轻陷入其中,屋内的装饰很古朴。正中有个雕了图腾的高座,高座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父亲。”巫攒行礼。
“巫宗主。”孟云池微一拱手。
老人手指微动,睁开一双浑浊的眼去看下方之人,“嗯倒是稀奇,阿攒领了来客回来。”
巫攒:“这位是成华宗文熹长老,”他看了看旁边的闵行远,补充道:“与其徒弟。”
“成华宗么,”他合上双眼,说:“你们年轻人要干什么自去做吧,不必来同我汇报什么。”
“是。”巫攒携人退下,将人另请进堂屋里。老人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了眼闵行远的背影,复又阖上。
巫攒让所有侍从退下,自己起手泡茶,西松岛并不产茶,其多是底下修士供奉上来的贡品。通常他们自己都不喝茶,就这么一直搁置着,偶尔有来客时便拿出来招待。巫攒从锦盒罐中抓起一把茶叶,囫囵扔进水壶中,搁在炉子上用快火煮,待水一沸便拎起来倒茶入碗,看得门口的侍婢满脸肉疼。
孟云池看着碗中还在飘荡着稀碎茶叶的浓黄茶水,陷入了沉默。
巫攒犹觉不够,让人端了些招待的东西上来。
侍婢眼睁睁看着巫攒让人给两人来客端了一大叠摞得整整齐齐的田鼠干。
海东青食肉,尤其生啖,侍婢安慰自己,没端上来一盘血淋淋的生肉已经算好的了。
也不知少主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以为全世界都爱吃田鼠干的认知。
巫攒端坐下来,“云池此次前来西松岛,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嗯,”孟云池尝了一口茶,别开盖碗,“去魔界。”
巫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带你徒弟去历练么?”
孟云池笑了,“这倒不是,哪有师傅带着徒弟去下山历练的。”
“那你们去魔界做甚”
“私事而已。”
巫攒不好再问,只道:“这渊口底下的魔界入口难找,稍不注意就得落入另一个结界里,”他纠结半响,“掉入那结界里的基本上无一人生还,只是近日不知为何,那结界好像已经消失好一阵了。”
孟云池的手指轻轻勾着碗口边缘,有些心不在焉:“是么?”
“初遇之时似乎没听你提过。”
啊这……
巫攒脸顿时僵了僵,有些讪讪,含糊其词:“彼时你已入沙障,我待要提醒你时却已两相阻隔,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这样啊。”
“是的,”巫攒有些不自然的转移话题:“云池试试这田鼠干如何,我们西松岛的特产,”
孟云池:“……还是不必了。”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巫攒都在盛情难却的邀请孟云池品尝西松岛特产田鼠干的味道,孟云池没坐太久便开始起身告辞。
“真的不试一试么?”巫攒意犹未尽的挽留,“西松岛特产也不止田鼠干,我着人弄些给你带回成华宗去罢”
“不必,真的不必。”孟云池后退一步摇摇头。
“那……云池下次常来啊。”
“嗯……嗯。”孟云池的语气逐渐敷衍,“会的会的……”
“我得走了,”他对巫攒道:“改日得空再来与你一叙,今日可能得先行告辞。”
“好,那我等你,”他道:“再见。”
“告辞。”
巫攒目送两人背影远去,被口鼻中呼出的雾气朦胧了视线,他眯眯眼,只见远方闵行远似乎在孟云池耳边低语了什么,孟云池面色关切的认真听了片刻,拢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细细摩挲,用自己掌中的温度温暖对方有些冰冷的体温。
有些刺眼。
巫攒收回目光,转身回去。
西松岛天晴,傍晚有夕阳,橘黄色的光辉映在雪地上,给这寒冰的白色世界里晕上一层朦胧的温柔。
两个身影在雪地里静静步行,深一步浅一步,渊口将近,隐约能听到沙障的动静。
沙障是前人防止修士与凡人误入这渊口底下的魔界通口而设下的禁制,隔绝里外两个世界,普通人不敢轻易踏入。
“走吧。”闵行远侧头去看他。
孟云池回神,应了声:“嗯。”
两人抬脚步入沙障,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径直往前,走了许久,风沙渐渐小了,横亘在地上的那一列巨大渊口呈现在两人面前。
“过来。”孟云池站在列缺边缘对他伸出手,身后是万丈深渊。
闵行远看了他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上。
孟云池忽的灿然一笑,对他道:“我们回家了。”说罢五指用力,将人蓦地拉了过来,两个身影叠在一起,径直往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坠去。
他们在猎猎风声中吻作一处,互相攻略城池,撕扯啃咬,仿佛黑龙掠夺的本性在那一瞬间显露无遗,只想将对方都撕碎在自己怀中,再全部吞吃入腹,谁也不能再离开谁。
孟云池舔了舔被咬出血的下唇,在即将落地之时身上迸发出巨大魔气,犹如荡开的尘烟般缓冲了两人的落势,轻轻着地。
“你这是真的想将我吃了么”孟云池笑道。
闵行远被他一句蓦地惊醒回神,瞧见孟云池染血的下唇,眼神几不可见的震颤几下,敛起情绪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替他将那血色一点一点的舔干净。
两人又纠缠许久,这才慢慢朝着那连接口走去。
魔界连接口隐在墙壁上,看不见摸不着,孟云池出手去,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眨眼间两人便已到达了魔界里。
天是暗紫色的,空中赤月悬挂,满地荒芜阴沉的莫名植被,偶有石边的妖兽尸骨,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了。
闵行远明显感觉身上好了点,没了那隐隐的压制感,倒也不用再变回那小小的原形来休息。
魔界地广,但是人数极少,相比修真界来说魔界的人数可谓少得可怜,大多是奇特怪诞的妖兽在这种地方比人更容易生存。
孟云池带人循着记忆游走,却觉这魔界里相比万年前也是有了不少变化。
万年前的魔界里几乎鬼气逼人,遍地凶兽妖佞游走,稍微弱一点的人或妖兽根本无法生存下去。然而现在的魔界似乎变得温和许多。
慢悠悠走了许久,孟云池执起闵行远的手:“快到了,随我来。”
他踏步而上岸边汹涌的黑河河面,如履平地,对那从河里伸出来想将他们拽下去而又不敢上前的一只只枯骨腐手视而不见。
河面广阔几乎望不到边,但孟云池行了几步之下,却见河面中央渐渐显现一方陆地轮廓。
这河面上设了禁制与阵法。
瞧见陆地,孟云池携人进去,甫一登陆,闵行远才惊觉这与河面外是另一方景象,这里面广阔至极,放眼皆望不到头,却也遍地断壁残垣,尸骨横亘,弯曲而起的巨大龙骨上盘虬着黑色的爬山虎,犹如掠夺者般要将那龙骨占据为自己的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