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真一进门,便闻到了那勾人脾胃的饭香,换好鞋走到厨房边,半倚着厨房门,笑着问祝南:“做的什么啊?这么香。”
祝南从锅里面盛了一勺汤,正想尝尝味道,见乔真回来了,便说:“你来试试,做的椰子鸡,不知道够味了没?”
乔真便走进厨房,稍稍弯腰低头,就着祝南的举起的勺子喝了一口,看着祝南,说:“够味了,很好喝。”
祝南眉头一扬:“好!去洗手吧,准备开饭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饭桌上,气氛一片宁和。
祝南给乔真盛了一大碗椰子汤,加鸡腿鸡翅膀时毫不吝啬,他说:“快来尝尝,你肯定没有吃过椰子鸡,超好吃的。”
“的确没有。”乔真吃了一块椰子,迎上祝南期待的眼神,说:“很清甜。”
祝南笑眯了眼,说:“你多吃点,专门为你熬制的。”
乔真盯着祝南:“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祝南努努嘴,仰起头说:“哪有突然,我一直都对你这么好。”
乔真不与祝南争论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一勺一勺喝着碗里的汤。
二人吃完饭,乔真要去洗碗,被祝南拦下来了,祝南理直气壮地说:“每次都是我做饭你洗碗,我们就好像在平分家务,我过意不去。”
乔真将祝南抓着自己的爪子放了下来,说:“好啊,你努力习惯着过意得去。”
这句话颇是拗口,等祝南反应过来的时候,乔真已经端起盘子去厨房了。
两个人骑共享单车上了瘾,今天去看海,还是叫了共享单车。
来到海边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多,虽然已经过了最热的时段,但海浪拍打过来,赤脚踩在沙滩上,还有一阵微灼的感觉。
并不酷热,但如此强烈。
今天是工作日,海滩边的人并不多,祝南和乔真找了一个位置,铺上干净的布,然后将包放下。
“来游泳吗?”祝南笑着问乔真。
乔真说:“你游我就游,来吗?”
祝南说:“来啊。”他利落地脱掉了上衣,露出年轻人富有活力的躯体,跑到海边,用脚试了试水温,然后便缓缓滑进水中。
乔真也脱了上衣,不过他没有那么小心翼翼,“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中,水花溅起,有几滴打到了祝南的脸上。
祝南双手捧起一汪水,直甩向乔真的方向,大半都洒在了乔真的脖颈,祝南见状哈哈一声,然后飞快往前游,逃命似地游远了。
乔真无奈一笑,追着祝南游过去,说:“小心些,别游太远。”
祝南没有减慢速度,反而大声道:“你答应我不泼回来,我就听你的。”
“行,我不泼回来。”乔真答应了祝三岁的要求后,他终于放满了游泳的速度。
祝南游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踩在了沙面上,问一直跟着自己的乔真:“你能在海面上平躺着浮起来吗?”
乔真摇头:“不知,没试过。”
祝南说:“我教你。”他做了个示范,先是往上昂着头,然后用脚点了一下地,腰部发力,整个人直挺挺地就浮在了水面上。
乔真领悟力很强,他看清了祝南的动作后,进行模仿,很轻松地也平躺在了水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与祝南并排躺在一张柔软的、皱着波纹的湖蓝色床上。
“腰一定要绷直,不然很容易掉下去的。”祝南给乔真标出要点,然后轻轻侧过头,望着他,说:“你要是躺着舒服,我们就这样聊一会,要是不舒服呢,也不要勉强。”
乔真常年锻炼,腰部肌肉也十分有力,他点点头,说:“没事,我现在还挺舒服的。”
祝南将头转回天空的方向,看着那橘粉色的天空,说:“你们这里的海跟我们那里的海,好像没什么区别。夏日的午后,海水都是暖洋洋的,泡着可真舒服啊。”
乔真有几秒没有说话,然后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那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区别,是吧?都挺好的。”
“那还是不一样。”祝南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那还是不一样。”
天气像个喜怒无常的老顽童,刚刚还晴朗的天,毫无预兆将雨水倒了下来,浇得人措手不及。
海里的人、沙滩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去避雨了,很快,这片海滩上只剩下乔真和祝南二人。
“不走吗?”祝南享受着雨水拍打在脸上的感觉,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还不想走。但他身边还有乔真,他尊重他的意见。
乔真隔着斜斜雨帘,看祝南有些深的酒窝,无厘头地来了一句:“这里可以盛水吗?”
祝南撑不住了,双脚踩回沙砾上,一头雾水:“什么可以盛水?”
“消失的凹地。”乔真也站直了身子,凝视着祝南的嘴角,说:“你的酒窝。”
“轰”地一声,天边炸开一道惊雷,吓得祝南心颤颤、又荡荡。
他抿嘴拉开一抹不自然的笑,指着左边脸颊,慢吞吞地说:“乔,你说的是……这个吗?”
乔真深深地看着他的酒窝,一下也不眨眼。
祝南笑得脸都僵了,他望向乔真身后,蔚蓝一路延展,与浓墨天相逢,海天一色,是难得的邂逅。
“你怎么了?”祝南还是没忍住,将嘴角弧度压了下来,揉了揉僵了的两边脸,消失的凹地再度消失。
乔真说:“我不对劲。”
“嗯?”祝南不解。
雨还在下,但稍稍小了,他们在雨中对望,朦胧得像是失焦的黑白电影。
乔真的眼睫毛被雨水打湿,他走近了一步,说:“阿南,我好自私。”
祝南心砰砰乱跳,隐约察觉到了乔真的不对劲,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问一句:“乔,你怎么了?”
“我不想让你回到地球,我想让你留在这个星球。”乔真的表情很冷静,声音也很镇定,“阿南,我很自私,我想让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祝南脑中一片空白,不敢再看乔真,他捏紧了掌心,沉默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往海岸上走去。
乔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南?”
祝南脚步不停,只说:“先上来吧,在海里泡久了对身体不好。”声音辨不出喜怒。
他沉默地将上衣穿好,乔真也穿好了衣服,默默地站在了祝南身边。
祝南坐在了沙滩上,乔真怕祝南觉得湿漉漉的裤子不舒服,开了立地伞,将早已准备好的超小型壁炉拿了出来,放了两块木头进去,选择了烘暖模式,只听见木头毕毕剥剥的燃烧声,红通通的火光在夏雨里,显得格外明亮。
在乔真生火的整个过程里,祝南一句话也没有讲过,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乔真在祝南身边坐了下来。
无人的海滩、点滴的雨,半明半暗的天,噼啪的燃烧声,消失的凹地,扰人心扉的话。
他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孤岛,岛上只有他们两人,这里就是他们的王国,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毫不理会外在的环境和周遭的事物。
但事实不是那样,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祝南终于开口:“让我不回地球,这是让我与我的天性、我的本能为敌。”
语调像是被雨磨平了,传到乔真这里,板钝板钝的,像有锤子在敲打他的人、他的心。
二人都面对着壁炉,没有人看向对方。
良久以后,乔真说:“好。”
祝南又说:“我在地球,有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我有我的朋友、事业、梦想和未来。”
乔真垂下眼眸:“好。”
祝南继续说:“我是成年人了,我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
乔真说:“好。”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句一句,祝南每说一句拒绝的理由,乔真便说一个“好”字。好什么呢,什么好呢?词语和句子无穷无尽,争先恐后地跌落出来,撞击着彼此的灵魂,引诱着人的思绪,最后“轰”地一下,全都掉下了悬崖。
“乔。”祝南终于转头看向乔真,“抱歉。”
乔真迟钝地侧过脸来,说:“你说了很多个你要离开的原因。”
祝南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便说了不该说的,他只点了点头。
“你有想要留下来的原因吗?”乔真艰难地吐出两句话,“我想知道。哪怕很少,哪怕微不足道。”
祝南直视着乔真,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雨渐渐停了,阴晴不定的老顽童又将太阳推了出来。
祝南在长久的对视里红了眼眶,说:“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乔真的眼睛也红了,却执拗地重复着,“我不知道。”
祝南哑着声:“你为什么要逼我?”
“对不起。”乔真微微抬起头,“我说过了,我很自私。”
祝南闭了闭眼,他刚刚说了这么多的理由,是因为他真的那么想回到地球,还是为了抑制那股想点头的冲动和欲望,强逼自己作出违背本心的选择,然后做出最理智的、成年人应该做的决定,再反复拿那些话来安慰自己——瞧,是啊,我真的很想回家。
一只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面庞,将不知道何时流出来的眼泪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