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泻的飞瀑忽然消失,万千水汽一瞬附着在无数透明蛛丝上,将它们聚现成数量惊人的罗网。
澎湃翻滚的灵流和冰汽如滔天巨浪般涌进了这弱小的身体,而他仰首,从喉咙中发出非人的一声嘶鸣,继而天地失色,万千蛛丝一瞬断裂消失。
徐八遂就这样无力地看着他从半空中摔落下去,跌了个粉身碎骨。
孩童摔落的地面上瞬即蔓延出可怖的冰面,而地上的人为此而狂喜。
“成了……成了!白渊成了!”
“嗯。”
徐八遂飘到他身边,看着他小时候就精致漂亮的眉眼跌在尘土里,睁不开的眼睛努力地仰望中天的太阳。
视野就此黯淡。
放飞的风筝回到现实来,昔年的孩童长成了这副讨厌又危险的模样,犬牙在这里圈地方,又在那里画心形,一副人憎鬼嫌的废物狗啃样。
骗子。
这不是记得一清二楚么。
徐八遂收紧了依靠的环抱,手指碰到那磨砂一般的脊背,蛛丝钉出了数之不尽的细密粗糙伤口,谁人也看不见,唯独亲密无间方能触碰成形。
周烬抬头凝望他,徐八遂也凝望他,随即他靠过来接住了他滚落的泪珠:“不舒服?”
徐八遂凑过去,唇瓣轻轻在他额上一磕:“倒霉玩意。”
怎么办,中天的太阳也照不热你了。
周烬脸上滑落了魔尊的眼泪,烫得他情不自禁地战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生生不息的火?
他紧紧依偎着这烈火,迫切地想被燃烧,烧毁也无妨。他刺探到烈火深处,蓬勃的温度驱散了如蛆附骨的寒冰。
他萌生想要被烧死的念头,识海里便传起稚气的啜泣:“我要被烧死了么?”
周烬茫然地眨眼,啜泣的场景来源刹那间在识海里架构成世界。
他看见了与那夜在荒服上经历的陨石雨相似的黑夜,不,是可怖无数倍的天灾之夜。
周烬顿悟——他进了太久,次数累积太多次,徐八遂的记忆涌进识海里来相融了。
徐八遂记忆里的魔界宫殿似乎比如今要华丽巍峨得多,但周烬还没来得及回顾,魔界宫殿就在轰隆而至的陨石里崩塌。那苍穹尽头的补天石定然坏了,天外的火雨和巨石才会这样可怖地猛砸,不然,就是创世神要毁灭这土地上的所有生灵,才倾倒了这毁灭性的灾难。
“保护少主!”
周烬循声而去,看见一群黑袍的魔修团团围住一个小孩,魔界的结界被砸毁,他们就是新的人盾。
“爹和娘呢?”
“少主别怕,主上他们在外面修补结界,很快就——”
魔修的安抚还没说完,天降的巨石裹着烈火正向退无可退的他们坠落,周烬被那火光逼得眼睛睁不开,耳边响起了从远处传来的噩耗和近在咫尺的惨叫。
“夫人身陨了!”
周烬再回首时,一个浑身冒着火的小火人跌跌撞撞地穿过他无形的魂魄,向着噩耗的来源奔跑。一步落地洒落身上十处火,周遭天火如暴雨,天石如万箭。
此夜的魔界宫殿仿佛就是彼夜的荒服,百里枯尸遍野,一个幸存者脱力奔逃。
只是没人从天而降,替他挡下任意一寸。
小火人跑不到多远就被砸中摔在地上,血火里传来虚弱的哽咽。
视野忽而又一转,小火人长大了些许,人在白茫茫的寒冰牢笼里,身躯叫锁链束缚,神情乖顺:“小叔,我感觉现在可以了……”
话音刚落,烈火从他身上壮观燃起,火里传来鬼哭狼嚎。
待停了火,小火人啊啊直哭:“我、我是不是迟早要被烧死啊?”
“不会的。小叔去给你找更好的锁链。”
小火人不信,啜泣得不成样子:“算了……小叔,你抱下我行不行?我、我会控制住不走火的,你别走,别走了。”
但到最后,他也还是一个人待在寒冰里头,歪着嘴,稀里哗啦地嗷嗷,从懦弱哭包长到飞扬跋扈的恶鬼袍主人。
“主上,需要留下来护法么?”
“不用,门口等。”少年魔尊转过身挥挥手,“有事再喊你们。”
周烬猛然睁开眼,将徐八遂箍住。
“擦……喘不过气来了。”长大了的魔尊抗议,“有完没完了还,快松开,我要下去!够了够了,我要去易髓了,听见没有周白渊?快松开……”
“我不。”周烬发着抖,箍紧了回答,“一点也不。”
“你个王八——”
徐八遂骂骂咧咧,但最终自己也没有松手。
笼子是真的摇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发带:我没了
笼子:我没了
海螺:诶嘿,我还在
阿晋真是卡得感人哈哈哈哈(捂脸)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晚上凌晨再来一更
手:我还在
肝:我还在
脑:诶嘿,我也在
第31章
第十三天,寒天排查结束魔界地面的魔修,将厚厚的名录递给泽厚:“全部查完,没有罪渊龙魂附身的魔修。”
泽厚接过名录,指尖故意揩过对方的手背:“不在地面,如果龙魂去到地下城,那麻烦可大了,微城他……”
寒天抽手后退,浑身绷紧:“少城主那边您去费心吧。后天是主上生辰,大后天雨节,我继续去准备。”
说完他转身就走,泽厚伸手捉住他手腕:“我帮你。”
寒天滑不溜秋地挣脱开,抬手指向远方:“那您去补结界吧。”
“我补过了。”
“再补得更结实点。”
泽厚被噎住,眼睁睁看着那人风一样走了,回头望向南柯阁,唉声叹气不已。
第十三天,地下城内,十六个魔吏各守卫一面镜子,察看镜中浮现的魔修。微城手里拿着命盘,尝试了几次推算罪渊龙魂所在,可惜全部失败。
膝上的橘猫没精打采地蜷成一团,忽然没由来地发抖。
微城拢住它,忽然出神地望向穹顶。
今天……应当到哥哥闭关的尾声了。
第十三天,南柯阁内,小萨一脸警惕地拄着刀,小吉心惊肉跳地听着地下传来的轰炸声,肩膀不住瑟缩。
南柯阁下,徐八遂到了最后一重易髓,十个指环褪去了六个,大火在整个地下蔓延,怪物一般猛撞冰墙。笼子已经出现了裂痕,器物和人一块到了强弩之末。
唯有周烬所处的三步之内是干净的安全地带。他煎熬地等了许久,等到一柄疾速飞来的本命剑。
那剑尖溅出四散的火花,持剑的火人看不清眉目,只见一片火光。
“不……躲?”
周烬伸出手,握住了持剑的手:“说过了,不会跑。”
那本命剑哐当一声砸落地面,束缚的笼子被炸开的火龙毁得四分五裂,周烬眼前一花,身上覆盖了轻飘飘的火山。
他等着雷霆一击或一顿暴揍,却万万没想到,等来了不寻常的走向。
此时魔尊就在他身上,脖颈不时显现火焰一样的灵纹,火海在他身体里沸灼。他周身火焰未熄,一身火花带闪电,虽伤不到周烬,却将他按倒在地,然后凶猛地扯起了衣襟。
周烬惊愕,这恐怕是疼到神志不清了,否则何以如此主动且狂野。
他太烫了,周烬很想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但魔尊不肯,压着他发颤地松了衣襟,松开的锁骨和肩头俱是跳动的火焰灵纹。
周烬忽然感到心疼也感到压制不住的兴奋,他不想有那样恶劣的念头,可他看着烈火缠身的魔尊,却怎么也挥却不了这念头:徐八遂的痛苦令人目眩神迷。
极致的强悍和崩溃完美地聚集在一副无暇的躯壳上,天衣无缝地贴合了他那见不得人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审美。
徐八遂好像是贴着他的骨肉生发出来的罂粟,而他愿意做那供给罂粟的叶。
“魔尊,听得见声音么?”周烬卡住他的腰问,想起身减轻他的煎熬。
徐八遂却不让他起,扯着绯衣,神色有些许痛苦催发的狰狞:“闭嘴,我自己来。”
周烬头皮发麻:“……你确定?”
对方不再废话,轻车熟路把他扒了,然后就怔了又怔,手起手又落。
周烬觉得面上骤然沸灼:“还是、还是我来吧。”
“不。”
这话激起魔尊的胜负欲,他不服输地撩衣坐好,当即讨不到好。
周烬指尖骤然用力,卡得徐八遂喊痛,也不知是一处两处还是一发而牵动全身。
他看着徐八遂想,天真。
路要是那么好走,自己的后背何以被他挠成那德行。果不其然,徐八遂眼眶里涌起了水汽,乱晃着垂下亦水亦火的泪珠来。周烬在底下看他,只觉一切都过于震撼。
魔尊着急得只顾扒他,自己的恶鬼袍和绯里衣却只松松垮垮地收住。然而这造成个更具危独意味的场景,更让人涌生将罂粟折得粉碎的强烈念头。
所以周烬不让他好过。盛放上来的罂粟,岂有不采撷的道理。
所以拈好了罂粟的花枝,让这绯红的火花在上头摇摇欲坠地怒放,香气有多浓就沁出多少花露。任其如何想反悔都不许,必须亲手折住,在花枝深处一遍遍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