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烬身上的热水被南柯阁的寒气激化成冰块,他抹去眉目间的霜寒,故作无动于衷:“不悔。”
“成。”徐八遂摊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试试吧。”
六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寒天合了手鞠躬,身形因为这个动作而一僵,声音倒还是稳的:“祝主上闭关顺利,属下恭候您出关。”
护法们皆行礼,小萨和小吉上前:“此番由属下二人为您护法,主上勿忧。”
“好。”徐八遂吁一口气,该嘱咐的该准备的都办过了,剩下的只是跨过闭关易髓,然后出关,再见浩大的荒凉魔界。
“那我去了。”
他拽着周烬走到南柯阁中央,寒光闪过,两个人再次来到南柯阁地下。
不一样的是,这一回冰面上多了一个相当壮观的漆黑大笼子,徐八遂拽着他走进去,指了指笼子道:“这笼子的材质和我手中指环出自同源,要是我身上的火烧毁了这个笼子,你就跑,喊小萨小吉。”
周烬指尖有些战栗,他靠近徐八遂,身上凝结的冰霜尽数被他的热气消融。
“我不跑。”
徐八遂避开他的视线,歪着嘴吊儿郎当道:“不怕死就随你……”
“这一切来得有些快,容我再问一句。”
周烬放肆地掰过徐八遂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打断且追问:“魔尊,你同意让我当你的炉鼎了?”
第29章
南柯阁,小萨怀里抱着刀,身体靠着墙。她的短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啾,锋眉凤眼,眼尾一撇如长刀横扫,神情冷酷得像个刺客。
小吉轻轻哈了一口气,搓着手轻手轻脚地踱起步来,及腰的长发轻轻飘扬,眉目面容如瓷娃娃:“我走动走动不会吵到主上吧?”
“不会,冰层很厚。”小萨用刀柄戳了戳冰面示意,“你在这里横跳也没什么声响。”
小吉合着手轻轻地踏正步,看向她的眼睛充满崇拜:“我第一次来护法,需要做什么不?”
“等就可以了。”小萨拄着刀,“主上要是真出事,你离远一点,等我说可以才能过来。”
“好……好。”小吉哈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褐色的衣袍,再看小萨那接近黑色的衣服,眼神里一片钦佩,也带着些许犹豫的神色。
那意思是:好冷,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小萨安静地杵了一会,最终还是把刀放到背后负好,随之向她张开两手,开腔是一把微哑的御姐音,端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说:“过来。”
小吉眼睛里泛起星星来,她快步冲过去,娇小的身体埋进了小萨怀里,脑袋恰好搁在她胸膛前,来了一个怀中抱妹杀。
小萨抱好她,手不自觉地摩挲她后脑勺,一身流转的灵力驱散了她的寒意。
这时,地下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轰炸声。
小吉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想松开小萨过去看个究竟,反被她抱住了。
“没事。”小萨轻抚她的长发,“这才第一天,第一重易髓都没结束,主上才刚开始。”
“主上以前失控过吗?”
“嗯。”小萨想了想,“十年里我护法过六次,失控的时间越来越靠后,到了前年,易髓到尾声才传召了我们。”
“主上走火的时候可怕吗?”
“很可怕。”
小吉听此害怕地蹭了蹭她,小萨遂收紧怀抱,又道:“也很可怜。”
小吉的肩膀颤动了两下,抱着她的腰问:“你闭关时也会这样么?”
小萨揉了揉她的肩背,避而不答,只轻声说:“你从前的衣裳是粉色,到了如今,其实不用再苦修,越往上路越狭险。有事,我在你前头。”
“我不。”她赌气似地闷声。
小萨低头,薄唇在她发际轻轻摩挲:“我的刀永远在你身前为矛。”
“所以,无需那么辛苦。”
小吉眼眶湿润,张口说了什么,地下又传来沉闷的轰炸声,把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了过去。
小萨再低头:“什么?”
小吉抽了抽鼻子,紧紧依偎着她转口:“没有,只是说主上不容易。也不知道周公子怎么样了……”
周公子?
周公子毫发无损。
他迷失在其中,为眼前而失神。
徐八遂专心致志地易髓,身上的火熄灭后,迅速抬手擦了嘴角。周烬看到他唇边那让人心悸的鲜血,肝胆正要裂,魔尊向他走过来了。
“来吧。”
他咳了片刻,像拆礼物一样拆下了恶鬼袍和绯红衣,庄重如祭祀。
周烬竟有半晌的无所适从,即便把柄满涨,本能叫嚣催促。
然后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魔尊不心存芥蒂吗?毕竟不是昨夜那等荒唐一样,此时你神志清醒。”
“啊,没错。”徐八遂稍微转过视线,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冷酷无情,“所以说各取所需不是么?虽然本座不知道你究竟想获得什么,但我想在你那里得到的无非就是消减烈火,休憩时透口气。既然买卖清楚,为什么还芥蒂?是本座传达得不够清楚哪里让你误解了吗?”
周烬看着他,一时半会卡壳了。
“那行,这样吧。”徐八遂压住灵脉的沸腾和煎熬,上前去抓起他的手,屈指紧握,再松开时,红色的灵石珠子往周烬掌心倾倒,哗啦啦滑落了一地。
“不知道你要什么,这样,本座先付报酬。”徐八遂又咳了两下,嗓音要冒火了,“如何?”
徐八遂来时便决定了,这条界线他需死守。必须清算,不能有越过更深界线的苗头。
不就是把身心分离开吗?他理应做得到,也需得做得到。
因为周白渊有双极度危险的桃花眼。
正如此时。
周烬看着掉了满地的圆润灵石,它们看上去那么像鲜红欲滴的红豆,那种象征情人的相思豆,可惜这形状现在看来更为嘲讽。
他将手松开,撒落了手里的灵石珠子,淅淅沥沥如雨。
“的确,不如何。”他将宛如白玉的魔尊束缚住,接受了他的观点。
正要开始,徐八遂跟想起一事一样打断了他:“等一下!”
周烬松开衣襟:“等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魔尊自己解开了头上的发带,把那黑色的缎子绑好了眼睛。
“本座不看你。”
周烬安静了一会,笑起来:“魔尊,你其实还是想当我师哥的道侣,对么?”
“啰嗦。”那张又叫人恨起来的嘴一张一合,“这不废话。”
周烬指尖蜷起,低头要去覆上那恨极的唇,却被徐八遂稳准狠地一巴掌抽开了。
魔尊别过脸,肃然命令道:“公事公办,你不许亲,这不需要。”
周烬定在那里,舌尖将被扇的侧脸顶得鼓起,顿觉面上一片火辣。随后他低声笑起来,喑哑地应了好,指尖缠了徐八遂的发带,不追逐他的唇珠,低头轻环着,侧首叼住了那发亮发寒的寒铁耳钉。
徐八遂战栗更甚。
周烬含糊地冷声:“魔尊放心,我不越界。”
这笼子把天地分开,魔头和仙修沉沦在一方囚笼里,像两只各折一半翼的飞鸟。他们拖着巨大沉重的断翅,红色的飞鸟并不愿意让对方的羽毛安抚自己的伤口。
徐八遂先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是感觉到轻柔的触碰,那手指游移摩挲的触感让他莫名想起泽厚修补摔坏的瓷器的模样。仿佛他是碎过一遍的破烂,而周烬在珍而重之地修补。
可惜徐八遂并不知道前奏的重要性,他只以为这周七又在瞎几把乱搞,喉结紧张得不住滚动:“你好了没有!尽弄些有的没的!”
那轻柔的“修补”果然停下,他听见了周烬轻轻的笑声。
“知道了。”
伴随这一声嘲讽落地,徐八遂的脊背骤然出了汗,随即紧绷得差点背过气去。
周烬同样稳准狠地扣紧,俯视这躯壳上刹那乱了章法的灵流轨迹,终于看到了魔尊伪装的无动于衷下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便不再观察,低头咬住这惊涛骇浪的耳钉闭着眼想,这很可以,我们来看看是你嘴够硬,还是我……哼。
周烬闭着眼报复般地办公,不知耕耘几何,指尖在开闸的瞬间收不住力度,凌乱地勒紧了那发带的末梢。他在这要命的时刻还担心勒坏了魔尊的眼睛,立即松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徐八遂眼睛上的发带颜色早已染深,或汗或泪。
周烬当即松手,趁着这樽由白转赤的瓷玉无力反抗时将其再捧住,自作主张地给予了短暂的依靠。
“你让我说什么好……”周烬的怨气消散,心上随下的一抽一抽同频率地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心疼和爱怜,“像个小孩儿一样,怄什么气,逞什么能呢?”
随即他听见了压抑着的抽噎,更像是可怜的猫。
周烬轻拍着这猫的脊背安抚:“不哭,中途有引渡灵流过来么?灵脉理应舒缓了些吧?”
抽噎声却更大了,竟成了委屈愤恨的啜泣,直至凝噎。
徐八遂差点背过气去:“我、我给忘了……”
周烬:“……”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大笑三声还是该可怜几分。
他憋了憋,化笑为叹,腾出一手将洒落在地上的灵力珠子拂到一边去,因这蠢猫的脊背叫珠子硌出了一簇簇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