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直愣愣地呆住了。
沈客卿的表现不像是装的,而且,这么多年,当年他干了那样震动修真界的大事,本应成为妖界的焦点,不至于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自己第一次问沈客卿,他表现得排斥,第二次问,他很快打断了他,为什么小舟山的封印只有遗迹没有防御作用……怪不得……怪不得……
沈客卿看着宁辞的脸越来越苍白,他心里却越来越得意,恨不得喝两壶好酒,听一出好戏。
宁辞待了一会,神情紧绷:“我想喝酒。”
正合沈客卿心意。
沈客卿还未起身,一只穿肚兜的小妖凑上前来:“沈师资想要什么酒,小的去拿。”
天上下起稀稀落落的雪来,柔软蓬松,在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优雅地落到那张小石桌上。
沈客卿微微仰头,感受着脸上那一点凉意:“梅花泡雪。”
小妖轻手轻脚地快速离开,不一会,抱来一坛酒,还未开封,清香之气溢满了小院。
宁辞依旧一副紧绷着的神情,好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乐天派,即使大难临头也能岿然不动,能让他如此反常的,必是件占据他心头的大事。
明月,元夜,花灯,树影,小石桌,月牙凳,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沈客卿主动给宁辞倒了杯酒,酒香醉人,疏影撩人,他仔细地掩住嘴角的笑意,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做借酒消愁状,心里却还在得逞似的坏笑,为自己的卑劣,为自己的黑暗。
宁辞见他伤心,也不便表现出更伤心,怕他将罪过拦在自己身上而自责,毕竟是茸茸的至交好友,他现在的心情他是最清楚不过,两人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两相无言,只是喝酒,喝什么酒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酒就好。
沈客卿突然悠悠地不解:“也不知道他当年是有什么烦恼,怎么就……一声不响地就……”似是悲伤得说不出话,只能叹气。
宁辞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听此言,思前想后,更觉伤心欲绝,抓肝挠心,还能是什么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他最清楚不过了,都是他的罪,他的过,是他宁辞当年急功近利,哎……只是没想到上古神兽没杀死他,却死在……
一大口酒,仰头喝尽,呛得他头昏脑涨,胃里翻涌。
宁辞再也绷不住了,他颓靡地趴在桌子上,还欲倒酒,眼眶却倏地红了。
沈客卿心里的笑,一下子卡住了。
这雪怕是今晚停不了了,越下越大,片片如鹅毛,灯光照出它们的影子,好像在给一场戏落幕。
宁辞身上只穿了件单衣,心里却烧起来似的疼,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他胡言乱语地打破了沉默:“是因为我。我当年弃他。”
沈客卿心尖一颤。
“我回了横清山。”醉意。
“……可曾犹豫?”深沉。
“不曾。”果断。
有人双眸微含,有人泪已湿衫。
大雪疯狂地飘落在两人身上,似是要将他们埋葬。
这酒后劲极猛。
宁辞哭着哭着就要吐,他哭得悲切,吐得猛烈,吐了三次,沈客卿躲过了两次,给他擦干净,拽起来,两人接着喝,第三次未能幸免,沈客卿一身污秽恶臭,揪着他的领子给他提起来,正要给他一拳,看了半晌,气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
“你欠我的酒可不止这点。”
喝到最后,宁辞的那身衣服已经不能要了,他趴在小石桌上,在这树影婆娑月光皎洁雪花纷飞花树繁美灯笼朦胧的诗情画意下醉成了一滩又脏又臭的烂泥,沈客卿将他提起来,提进屋子里,往温泉水里一抛,再捞上来,再抛下去,反复多次,宁辞吐也吐干净了,洗也洗干净了,沈客卿听不懂他说的鸟语,直接将他扔在床上,自己洗了洗,洗完之后发现他竟然还在说话,不胜其烦,听了一夜。
第9章 心神乱见君君不知
宁辞醒来的时候眼前终于有光了,而且亮得刺眼,他觉得意识有点迟钝,好一会,他才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怪不得他手腕疼,原来是被人用镣铐锁在了墙上,双手高高举起。
眼前的重重鬼影终于清晰起来,这里早就不是他原来待的那间有猫腻的房间,这里明亮,宽阔,干净,地面上能映出人影,大殿里群妖狂欢,觥筹交错,酒池肉林,应有尽有。
他的对面是一张长长的榻,被一幅山水屏风给遮了半面,依稀能看见上面躺着的人露出一条又细又长的小腿,那小腿悠闲地搭在一个绣花的软枕上,将那枕头压下去了大半。
有人提着妩媚的嗓子唱着些市井小曲,咿咿呀呀,幽咽婉转,唱词直白大胆,唱得宁辞不得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耳边充斥着推杯换盏声,嬉笑声,交谈声,吵吵杂杂,让他刚刚清醒的脑子乱七八糟。
怪不得最近男妖失踪,原来都聚在这里享乐,外界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不测。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都是一同进来的,为什么只有他被锁了起来……
“呀,他醒了!”
一个穿肚兜的小妖蹬蹬蹬的跑到榻边,跟榻上的人报告他的新消息。众妖立刻纷纷围了过来,手里多半拿着酒杯,好奇地打量着他。宁辞扫了他们一圈,确实都是男妖,长得都不错,而且那个茶馆里的小公子也在里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依旧眉眼弯弯,笑得天真。
宁辞虽然被一群妖围着,自己还被绑了起来,姿势还有点屈辱,但只听过妖怕道士,不知道道士怕妖,所以一点没带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个人拨开了围着他的人群,款款走了进来,轻纱坠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醒得挺快的啊,听说你是狐妖?”
这人穿的极少,是个男妖,皮相极佳,衣衫之下身材毕现,露出一条青白的小腿来,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向上弯起,神色愉悦。
宁辞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他是只桃花妖。
宁辞直视着他:“对,大家都是妖,为什么你只锁住了我?”
那只妖嘟了嘟嘴,奇怪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宁辞:“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什么来?区别对待?还是说他早就看出他不是妖来了?
这人突然走近了一些,将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掐了掐,笑嘻嘻地说:“我看上你了,想跟你睡觉。”
宁辞波澜不惊,一脸镇定,问道:“你骗这些妖进来也是想这个?”
毕竟这里大多数妖都还比较懵懂,跟那茶馆的小公子差不多一路子,俗称,傻。他们大概还以为睡觉就是睡觉,所以仍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有两三个妖吃吃地笑了。
这个人将手从他脸上拿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正大光明地承认:“对呀,不然为什么找好看的。”
宁辞还是不解:“那为什么只有我被锁了起来?”
那只妖笑出声来:“因为我只想和你睡觉。”
“……”
“等等,”他觉得这件事有点严重了:“你之前也这样干过吗?”
他突然面露忧愁,似乎很无可奈何:“没有,一直想干,下不去手。”
宁辞有点感动:“那为什么对我下的来手?”
“你长得好看啊。”
“……”
宁辞:“既然下不去手,你留这些妖在这儿干什么?”
“陪着我玩,陪我喝酒聊天,干什么不行?”说着,竟将手放在了宁辞的衣衫上,微微一拉,将宁辞的衣领拽开,露出一片洁白细腻的皮肤来,宁辞这下不淡定了,他没想到这只桃花妖这么开放的,这旁边还围着一群人呢!他忙开口制止:“等等等一下!你,不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见众妖注意力很集中的在看他,他们也好像知道这样有点刺激,纷纷眼神很期待,宁辞心想,这妖自己不学好,连带着一群懵懂无知幼小天真刚分化成人的小妖也不学好,等他一会问完一定收了他。
那只妖竟然真的停住了手,道:“快说。”
宁辞:“你叫什么名字?”
“江临仙。”
哦,不是沈客卿。
不是沈客卿就好说,是沈客卿的话他就不跑了,他现在只想把这只妖收了之后赶紧出去,在小贩收摊之前买碗元宵,看了看手腕上木棍一样粗的镣铐,就是再粗一点他也不在话下,只需要稍稍地用力一挣——咦?!
铁链不仅没断,而且连声响都没发出来!
这就奇怪了,就算挣不脱也应该发出点声响才是,而且他全身也没有那种无力感,这样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被封住了!不过不怕,这样一种封印方式很低级,一般初学者一学就会,只是这破解的方法是什么来着?哎呀呀!……他看了太多高深的功法反倒把入门就会的东西忘了!
江临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扯完衣领却不动手了,明明刚才很高兴的,现在神情突然有些落寞,问道:“你害怕吗?”
宁辞诚实道:“不怕。”只见江临仙挑了挑眉,又立刻将手放在了他已经松开的衣领上,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宁辞立刻改口:“等等!我怕!我怕!我刚才一害怕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