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焰苦笑一下,“就是你现在抱着的这个人。”
南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恐吓,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钟灵焰喉结滚动,心里感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他摸了摸南玉软软的头发,继续说道:“他心思藏得极深极隐秘,每天都努力克制嗜血残暴的念头,没有引起夫妇两人的一丁点儿怀疑,直到有一天他疏忽大意没有控制好自己,杀念在脑海一闪而过,而他师父身上果然受了伤,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无力和囚禁他的夫妇二人对抗,所以很是忐忑不安,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先跑了再说,可他预想中的灭顶之灾并没有来,师父师娘依然待他如初,那天晚上受伤的师父还给他捏了个糖人,告诉他是人都有心魔,学会与它共存便是,不必太过介怀。”
钟灵焰淡淡地笑了,南玉分辨不出那笑声里混杂着什么样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叹息一声,“那两个人……竟想要教化一个魔头,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突然切换回现代汉语,冷笑着低头看向南玉,目光带着一丝执拗的审视,仿佛非要从南玉眼睛里看到什么让他心灰意冷的东西才肯作罢。
南玉不躲不避地和他对视良久才温柔地开了口,“可他们做到了,你说不是吗?”
钟灵焰怔怔看着南玉,棱角分明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南玉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安抚小狗似的,这动作让钟灵焰很无语。
“后来呢?”她把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软软柔柔的,带着一丝全然的信赖,并没有被他危言耸听的话吓到。
钟灵焰怔然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后来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涤魂钟了,可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师父或是师娘每受一次伤,就会捏一个糖人送他,有时会告诉他人生虽苦却亦有甜,只是看他想要那般滋味,有时会告诉他,一念很短,短到眨眼便逝,一念也很长,长到需用余生面对……”
钟灵焰突然抬手搓了搓脸,就像笼子里那个少年一样,南玉看到他眼眶里狠狠压下去的湿润。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稳住声音继续说道:“后来师父师娘受的伤越来越轻,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似乎不再需要师父捏糖人来哄了。”
可旋即他的目光却灰暗下来,“出事那晚天空挂着千年一见的血月,世传血月如钩,天魔乱世,师父师娘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们把他叫到房间向他摊了牌。”
“其实禁术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听完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师父说他们两个人的修为可能压制不住他的魔气,问他是否愿意现在就入涤魂钟。”
“他当时只觉心头腾起一腔无名怒火,那感觉并非嗜血残忍,而是被父母遗弃的愤慨,可转念又觉得他们已经对他仁至义尽,走到今天已经远远出乎他意料,他心中波澜平息,不痛不痒地答应了,可他们却还是没有把他送进涤魂钟,只是递给他一个提前捏好的糖人。”
南玉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
钟灵焰淡淡说道:“后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血月升至中天那刻,他神志尽失,等他情清醒过来时,师父师娘已经死在了血泊里。”
南玉听得百感交集,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抱着钟灵焰,给他自己微不足道的慰藉。
突然间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长裙拂过山石野草的声音,南玉抬头看去,见走过来的人竟然是鸢鸢。
笼子里的少年也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音,他连忙擦干眼泪,脸上又换做浑不在意的神情。
“灵焰哥哥。”
鸢鸢扑到笼子前,哭哭啼啼地叫道。
笼子里的少年一脸不屑地瞥了女孩一眼的,淡淡问道:“你叫谁?”
女孩哭着说:“灵焰哥哥,你别吓我。”
少年轻嗤一声,“吵死了,一边去。”
鸢鸢摇摇头,“我听到你和哥哥刚才说的话了,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你就是灵焰哥哥,不管是魔还是人,你就是我的灵焰哥哥。”
少年脸色微微有些动容,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他吊儿郎当地笑道:“少打我主意,平日被你烦死了,以后少画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跟你哥好好学点功夫,等长大了出山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死……”
鸢鸢哭着打断了他,“我看到你哭了,你不是故意要害死师父师娘的,你为什么非要寻死,我舍不得你,我舍得你啊灵焰哥哥,你救了我一命,我长大以后还要以身相许报答你呢。”
少年一脸牙酸地摆摆手,“你可饶了我吧。”
鸢鸢使劲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扯下笼子上的符纸,钟灵焰笑呵呵的调侃她:“你想跟我私奔不成?”
鸢鸢抬起一张小脸怔了怔,然后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她点点头,一脸毅然决然地说:“我要救你出去,然后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少年连忙阻止她:“住手住手,你给我老实回山下睡觉去。”
鸢鸢不理他,扯完笼子上的符纸之后又扯了扯笼门上碗口粗的锁链,郁闷地皱起了小眉头。
少年忍不住逗她,“没辙了吧,私奔哪那么简单。”
鸢鸢朝少年挥挥手,“你闪开一些,我要想办法把笼子打开。”
少年笑呵呵的往一边挪了挪,目光里有一丝淡淡的留恋,嘴上却依然幸灾乐祸地说:“这锁头上有四道禁咒,你要能打开我就信了鬼了。”
鸢鸢不多言语,皱着小眉头试了好几个开锁的咒语,当然没什么用,她哭唧唧地思忖片刻,在少年还没来得及阻止前突然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少年眼皮跳了跳,好像疼得是他自己一样。
接着他便看到鸢鸢在锁上画了一道繁复的符咒,铁锁竟然颤了颤,发出轻微的当啷声。
少年突然愣了愣,然后凑上来吓唬道:“放我出来的话,我第一个便吃了你,然后再吃掉你哥。”
鸢鸢不理他,只心无旁骛地想办法开锁。
少年无语地蹲在笼门口,关切地注视着女孩手上的动作,生怕她真的邪了门把笼子打开。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到天色微亮,鸢鸢五根手指都被咬破了,锁头上覆着一层又一层的符咒,少年脸色和鸢鸢几乎一样苍白,他看着女孩血迹斑斑的手指淡淡说道:“你还真是个天才,好好钻研符咒一门,日后或许能成一代大师。”
鸢鸢眼看天就要亮了,脸色寡白地又咬了一下食指,血淋淋的手指在铁锁上又是一通龙飞凤舞,这回锁头猛的一颤,鸢鸢眼睛一亮,旋即神色又暗淡下来,锁头仍旧没能打开。
少年轻轻松了口气,“天快亮了,你赶紧下山吧,以后……长成个大姑娘,别这么疯了。”
鸢鸢突然崩溃地哭道:“你可知什么是涤魂钟,你可知道进了涤魂钟是什么下场?九九八十一下钟声会让你魂都连渣不剩,你想进去再后悔吗?”
钟灵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小脑袋瓜,言不由衷地安慰道:“怕什么,万一我运气好呢。”
鸢鸢哭着喊道:“那得十辈子的运气吧。”
正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鸢鸢,你怎么在这?”
她被魏子言拖走前,又哭又闹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少年,却见他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晨光穿透山间的薄雾,一束束斜刺向高耸入云的山巅。
浑厚的钟声传来第一响,震颤山林,涤荡深谷,惊起满天仓皇的雀鸟。
南玉发现自己和钟灵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半山腰一棵古松下,站在鸢鸢身后。
鸢鸢抬头仰望着对面山巅上一座漆黑的大钟,瘦小的身影好像冻在了崇山峻岭之间。
南玉向前走了几步,和鸢鸢并肩站在一起,也抬头望向对面山巅上的大钟。
南玉怔怔看着山巅那口深黑色的巨钟,钟声每响一下,南玉的心就好像被生生的撕掉一块,她没办法想象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在钟声里会是个什么光景,她甚至连回头看一下钟灵焰的勇气都没有。
鸢鸢嘴唇轻轻动着,在一下一下摇撼山林的钟声里解开了自己的小罩衫,不知从哪摸出一根极细的绣花针,飞快的在自己左胸雪白的皮肤上开始画符。
钟声一下一下落在南玉耳膜上,震得她头痛欲裂,她看到小女孩努力克制着惊慌失措,一遍画不成,紧接着再画第二遍。
她嘴里喃喃念着:“不行……还是不行。”
山巅的大钟敲到四十多下时,小女孩胸口已经被皮肤上渗出来的血珠染红了。
“求求你,让我画成吧。”
她不知道求的是谁,神情绝望又虔诚。
南玉仿佛穿越到了小姑娘身上,几乎能感觉得到她每个毛孔的紧张和不甘。
小女孩喃喃自言自语:“我的运气都给你,都给你够不够,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小女孩捏着绣花针的手在悠扬却催命的钟声里有些微微发抖,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什么,再次打起精神在胸口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