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死状惨烈,表情却诡异的安详,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慈悲。
南玉目光突然落在跪在死者身旁的少年身上,他背对房门,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他肩膀颓然垂着,长发几乎被血水打湿,像一抹漂浮在血泊中的孤篷,手里却抓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糖人。
后身的脚步声似乎唤醒了他,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冲进来的人群,双目赤红如血。
南玉心头好似被一把利刃狠狠剜了一下,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她冲上去想要一把抱住血泊中的少年,可有人却先她一步先冲了过来,张开小胳膊将钟灵焰挡在自己身后,紧张地瞪着门外冲进来的弟子们。
“不是灵焰哥哥干的,肯定不是灵焰哥哥干的。”
南玉呆呆看着鸢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张着细细的小胳膊护着她身后的少年,脸上的稚气,悲伤和毅然决然交织在一起,看得她心头不由一软,刚才那点醋意不知不觉就淡了。
鸢鸢警惕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师兄师姐,回头理直气壮地问道:“灵焰哥哥,你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
地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只呆呆看着尸体渐渐冷却的师父师娘。
鸢鸢心急地催促:“灵焰哥哥,你快说啊。”
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突然有人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吃力地分开人群挤到鸢鸢和钟灵焰身边。
他眉目清秀如画,乍一进来时几乎让血腥不堪的房间蓬荜生辉,鸢鸢一看进来的人眼睛立刻就亮了。
“哥哥,师父师娘他们……”
鸢鸢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少年的怀里。
少年面露悲痛之色,沉静的目光里却没有什么震惊,他低低叫了声地上的少年。
“灵焰……”
鸢鸢连忙委屈地哭道:“灵焰哥哥不说话,师兄师姐们要把他当成杀害师父师娘的凶手了。”
鸢鸢的哥哥脸色沉肃,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干的。”
血泊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终于淡淡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第64章 前世今生 我把生生世世的好运借给你,……
鸢鸢震惊地回过头, 一张小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她蹲在地上抓着钟灵焰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哭着喊道:“你骗人, 你骗人。”
钟灵焰轻轻拂开她, 垂着头沉声说道:“离我远些……魏子言……带我去涤魂钟。”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万念俱灰的寂然, 南玉心疼得鼻子一酸,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寒风凛冽的山巅,旷远的夜幕上星河璀璨, 一轮缺月当空, 将延绵起伏的群山镀上了一层缥缈的银辉。
南玉借着月光看到他们脚下竟是万仞绝壁,吓得腿一软连忙抓紧身旁的钟灵焰。
“这……这是哪啊?”
南玉胆战心惊地问。
“涤魂钟旁。”
耳边传来钟灵焰淡淡的声音, 南玉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 心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灵焰轻轻拍了拍她,语气柔和地说道:“都过去了。”
南玉从他怀里抬起头, 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座巨大无比的钟,不知道是用什么铸成的,漆黑的钟身上刻着南玉看不懂的符篆, 密密麻麻覆盖了钟身上整个表面。
钟脚下是个粗壮结实的铁笼子, 笼子上贴满了各种符咒, 钟灵焰神色淡然地坐在笼子里闭目养神,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只是他身上干涸的血迹仍旧触目惊心,提醒着他自己刚刚做过的事。
草丛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钟灵焰睁开眼,朝着月色下向他走来的少年淡淡笑了笑。
来人是魏子言,他径直走到笼子前坐了下来,和笼子里的钟灵焰无语相望片刻。
钟灵焰突然笑着问道:“我的事原来你是知道的。”
魏子言点点头, “当年你是为了救鸢鸢才会被天魔附体,我和鸢鸢这辈子也还不清你。”
钟灵焰牵了牵唇角,语气突然变得有些阴阳怪气,“魏子言,你怎么没想过我就是那个天魔呢?”
魏子言突然惊骇地看着钟灵焰,精致无比的五官因为一瞬间过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狰狞。
“你……你不是灵焰?”
笼子里的少年无所谓的笑了笑,懒洋洋靠在笼柱上,熟悉的眉眼仿佛突然间染上一抹狠厉和妖异,懒洋洋地反问道:“你说呢。”
魏子言哑口无言了好半天才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因为紧张不知不觉攥了起来,“你……你是那个魔头?”
笼子里的少年笑嘻嘻看着魏子言,“算是吧,你不会觉得共用一个身体这么多年,我能抢不过那个小鬼头?”
魏子言一脸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绝望地对笼子里的少年吼道:“真的是你害了师父师娘?”
笼子里的少年似乎听到什么让人捧腹的笑话,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揶揄,“他们当年收我为徒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谁让他们不趁早把我送进涤魂钟里,谁让他们狠不下这个心呢,哪怕就在今天死到临头的时候,他们还在自欺欺人地跟我说,是魔也无所谓,只要内心向善,我便能立地成人。”
少年忽然顿了顿,突然抬手搓了搓脸,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半晌过后他才哑着嗓子继续道:“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是佛祖不成,竟然想把一个魔头度化成人。”
魏子言颓然瘫坐在地,喃喃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少年嗤笑一声,狭长的双眸突然染上两抹血色,“有什么关系,我疯起来连自己都不认识,谁让他们还要往前凑。”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涤魂钟,目光里升起一丝渴望,“早点送我进去不就没事了,他们何须送命,我又何须受这些年的桎梏,不过那小鬼头不值一提的一条命而已,何须做到如此地步,真是懒得再和你们玩了。”
魏子言魂不守舍地离开后,南玉转头看向身旁的钟灵焰,不知道此时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之前问你的那句话现在还算数……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钟灵焰淡淡开了口。
乌云遮月,将他的面孔隐藏在暗影中,南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此刻孤单得要命。
她不由得攥住了钟灵焰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她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两条腿却像是不听使唤,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动步子,钟灵焰内心一番纠结之后还是静静站在了她身边,他向自己的妄念缴械投降后,便不准备再向南玉隐瞒什么,是人是魔,何去何从,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月亮渐渐从乌云后探出半个谨小慎微的面孔,不知过了多久,笼子里的少年突然捂住脸,消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呜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流出,少年克制隐忍地啜泣着,山风拂过草尖,将少年的哭声吹散在茫茫夜色里。
“师父……师娘……”
少年断断续续地哽咽。
“徒儿不肖……”
南玉转身轻轻环住钟灵焰的腰,抬起头迟疑地问道:“是天魔在哭,还是那个孩子在哭?”
钟灵焰沉默半晌,最后在南玉耳边淡淡地说:“天魔不在了,那个孩子也不在了,师父师娘拿命换来一个会哭也会愧的不肖弟子,无颜苟活于世,只想在涤魂钟下求得解脱。”
南玉一条手臂紧紧环住了他,把汹涌而出的眼泪蹭在了他衣襟上。
沉默千年,他此刻却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将南玉紧紧拥在怀里,开口时声音有些涩然。
“当年天魔受了重伤,不得已躲在那孩子身上苟延残喘,他原本也不报什么活下来的希望,可那夫妇二人却终是没忍心牺牲掉那个孩子,他们把那个孩子带回身边看管起来。”
“起初也并不确定会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可一段日子的相处之后,他们在这孩子身上看不到任何异样,于是便心生一丝侥幸的念头,想着或许天魔那日受伤太重,最后只是将一些所剩无几的魔气藏在了这孩子身上,并不能对这孩子造成什么改变。”
“可他们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了个在他们看来万无一失的法子,夫妻二人用一种古老的禁术,与这孩子建立了一种诡异的牵绊,这孩子若有朝一日还是被魔气侵蚀丧失心性,他心中每生出一丝嗜血杀戮的渴念,都会一丝不漏地戕害在夫妇二人身上,他二人颇有些修为,合夫妻二人之力若能抗御魔气,便能继续教那孩子向善成人,若夫妻二人合力也不能抵挡住魔气,那时再将他送入涤魂钟内。”
南玉听得心惊,关切地问道:“那后来呢。”
钟灵焰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好像怀里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慰藉,他沙哑地说道:“他们以为这个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其实禁术把他们三个连系在一起那一刻,少年体内的魔气就察觉到了,起初几年看上去岁月静好,可只不过是魔气在蛰伏休养而已,而且那魔气狡黠诡诈,那些年其实一直在侵蚀少年的神志,已经不知不觉将他变成了与小时候全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