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贤想着想着,不禁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之感,眼眶都红了。
不过,怎么说方士贤也是宏剑宗里的儒生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怎么会伺候人,更不知道怎么摆弄凇云这种大病之人的身体,大冬天急出一把汗。
——大兄弟,你实在不会侍疾就换我来成不?
幻境毕竟是凇云的记忆,身处其中的玄子枫很清楚凇云身上何处疼痛最是折磨人,他半透明的神识试图抚慰那些痛处。
凇云斜倚在床边,对他摇了摇头,“方士贤,你快回去吧。这里常有宏剑宗弟子经过,与被逐出宗门之人接触乃是大忌,叫人发现会连累你的。剩下的路,我自己……”
“别说了!公子,您别说了!”方士贤打断凇云的话,眼眶和鼻子都憋得通红,使劲吸着鼻子将鼻水泪水收回去,“公子,您别谢我。您该恨我的,公子该恨我的……”
说着,方士贤彻底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啪嗒”落在袖口。他抬起胳膊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珠。
凇云有些不明所以,本就头痛欲裂,被方士贤的情绪感染,他的脑子愈发疼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问:“何事,何时,何因,我为何要恨你?”
玄子枫半透明的手指变着法儿地按摩凇云的头,虽然徒劳无功,但他实在是心里疼得不行,没法对凇云的痛苦袖手旁观。
犹豫了好半天,方士贤还是有些胆怯,嗫嚅道:“公、公子,我、我现在说不出来……要不,我还是跪着交待吧,比、比较习惯。”
没办法,孩子是从小罚到大的,跟凇云说话有一大半都是罚跪背书、罚跪交待错误,不换个熟悉的姿势开口还真不太适应。
说着,方士贤正坐在床榻之下,抹干净眼泪。
“我、我……此前,见过三公子把您……就是,按在藏书阁,行那事……”
若不是凇云失血过多,听了此话定是要脸红的。只是他现在体内并无多余的血液分给羞臊,也经历过更为颜面尽失的事情,不会为此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宏剑宗上下都知道他是春时祭的祭品,方士贤只是恰巧知道享用祭品的是何人罢了。
方士贤见凇云面色无改,壮起胆子道:“我知道公子作为家臣难以违抗少主命令,乃是被三公子强迫的,却……对不住公子,我当时没那个勇气为公子辩驳,害公子这般,我……”
对此,凇云只是摇头,低垂下目光,“我与少主……不,我与卓三确有私情,是自愿的,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你不必为此自责。”
“即便是公子所说的那样,也不能对公子用邪道双修的术法啊!”方士贤反而更加激动了,“不如说,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这般糟蹋。既知公子有情,他怎可这般无情无义!”
事到如今,就连一个外人都知道万不该如此,都在怜悯凇云。
方士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不敢与凇云对视,“出言不逊,冒犯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无碍。如今也没什么冒犯、更没什么公子。”凇云还想伸手将人扶起来,却被方士贤躲开。
“其实,不仅如此……此前三公子给大家分汤圆的时候,我错拿了他给你的那份,结果三公子特别严肃把碗抢走了。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但、但我没想到那是邪术的药引!”
这时,凇云才想到那碗汤圆,才明白卓应天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关注他的饮食,每每送过小食后,又以各种理由拉着他双修。
凇云许久说不出话来。
看不出凇云脸上喜怒,方士贤也不敢妄动,只是偷偷打量。
若不是凇云还有缓慢的呼吸,方士贤差点以为凇云就这么被春时祭吸干了灵力和生命力,再被他火上浇油气死了。
就这样等到方士贤腿都麻了,凇云才微微有了动作。
凇云抬起一条手臂挡在眼眶上,竟然笑了出来。
笑得身体都微微抽搐。
笑到他一口血咳在床畔。
紫黑的淤血落在方士贤膝前的地面上,吓得他方寸大乱,“公子、公子!你怎么样?我、我去找医生或者会治疗的驭灵师……”
就在方士贤准备冲出去寻医之时,凇云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拦下。
凇云抬手拭去唇角的血丝,对他摇摇头,“多谢,但我命不久矣,不值得如此奔波,还会连累你受罚,真的不必了。”
“公子……”
不等方士贤说完,凇云像是平日里讲课那般淡然开口:“想剥夺本源之力和全部的生命力并不容易,越是高阶的驭灵师越是如此。须得用剧毒的药引坏其根基、败其精神才行。”
一番折腾耗尽了凇云全部的力气,他拽不住方士贤,无力地垂下手。
“我六段灵力,足足吃了四十九天几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春时祭成了之后,体内积攒的毒素成了魔藤,长遍全身,将每一处血肉都腐蚀成留不住灵力的死物,这才会从皮肤内透出魔纹。人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活得成?”
这番话说得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凇云劝道:“所以,你也不必因我这个将死之人惹上麻烦、染上晦气。”
沉默许久,方士贤起身。
但他并未离开,只是回身取了热水和毛巾,笨拙地将地上的淤血擦干净。
可惜这小子是真的不会干活,擦了半天不仅把地画得乱七八糟,毛巾和自己的衣袖也脏得不成样子。
“快回去吧。”凇云想了想,又叮嘱道:“回去之后别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都烂在肚子里,否则卓三容不了你。”
方士贤听了竟然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依然和地上的淤血较劲。
反正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留下,凇云如今病怏怏打不动人,他也不怕。
良久,等方士贤总算是把地板上的血液擦净,再抬头看向凇云的时候,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凇云哭了。
被当众除去所有衣物羞辱的时候,他没哭;知道全心全意侍奉的少主背叛他的时候,他没哭;严刑拷打招呼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哭;自废武学挑断手脚筋的时候,他没哭。
这么多的坏、这么多的恶意都扛下来了,凇云却受不了人对他好。
自打进入宏剑宗学堂以来,凇云从来没在人前哭过。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方士贤面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方士贤更是手忙脚乱,差点要拿着刚刚擦过地的毛巾递给凇云擦脸。他看着凇云这般模样,唇瓣颤抖着开合几回,也跟着掉了不少金豆。
“你不是怕我的、厌我的吗?”凇云本就烧得喉咙沙哑,此番落泪更是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
嘶哑的话语已是支离破碎,但方士贤明白凇云想说的那些。
他先是将温水递过去给凇云润喉,却不小心把眼泪滴进去,只能又换了一杯。
“公子,我以前是真恨您、真怕了您的。可是,我也知道公子不是坏人。跟着公子出过任务的,都被公子救过。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挨打总比在外面挨刀子轻,公子都是为我们好。”
方士贤很响地吸几下鼻子,随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狼狈的泪痕。
“公子是顶好的人。就连这个时候,还不是在为我考虑、怕连累我?公子,我不怕被罚,反正我挨罚多了皮早就厚了,禁打。”
二人相对而视,哭着哭着,看着彼此哭得满脸狼藉,又都忍不住笑了。
——还有人记得小师尊的好。
玄子枫总算是放下心来。
然而下一秒,某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玄子枫心头,让他有几分心悸。
就在这时,凇云开口,“既然方兄愿意帮忙,凇云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
玄子枫猛然感受到那份不详的预感转化为某种刻骨铭心的恐惧,萦绕在脑海中。
“我知道有某个地方或许可以净化体内的魔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知方兄能否接个宏剑宗的任务,执行时顺道带我去?”凇云淡淡地笑了。
方士贤当即应下,“管他天南地北,我都能送公子过去。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净髓池。”
当犹如梦魇般的三个字锥子似的扎进玄子枫的神识,被净髓池旧水侵袭的记忆涌上心头。
净髓池,可洗世间至秽之物。
但那代价太大了、太痛了,任谁都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玄子枫宁愿自己被凌迟后扔到烈酒中浸泡,也不愿意再入净髓池。
玄子枫那次还只是沾了些被稀释的净髓池旧水,就狼狈得不成样子。他无法想象凇云用纯度极高的净髓池新水洗去魔纹,是要经历些什么。
眼瞧着玄子枫的神识摇摇欲坠,凇云的灵力再次催动起来。
幻境的流速在飞雪中骤然加快,又被厚厚的雪层覆盖、遮掩起来,似乎是不想叫人看去。
但玄子枫还是看到了。
坠入净髓池的凇云,还有灵力沸腾了三天三夜的净髓池,黑雾与净髓池的白光交替蒸腾,映在山间的天空。
净髓池至纯至净却容不下任何脏污、毒素,几乎是怒而“杀”掉所有不纯、外来之物。满身魔藤纹路之人被洗净,无异于烈火中焚以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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