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已经一起住很久了,从在一起以后,就没有分开睡过,卫生间里的两个牙刷,衣柜角落里的睡衣内裤,书桌上谢从心的笔记本电脑,床头里时常备着、却不大派得上用场的某些用品。
严慎看着他进进出出归置物品,咬着牙道:“你还真是……”
谢从心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他,“真是什么?”
严慎努力控制面部着表情,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你就真的愿意被他上?”
曾经他们之间的最大的矛盾,就是谢从心只肯做一。
严慎也曾想过在这件事上退让,只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心里还是希望谢从心能先低头。而后病毒爆发,在收不到谢从心零星消息的那一个多月里,他被担忧恐惧煎熬,终于把这事彻底想开,只要谢从心愿意,谁上谁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晚了这么一步,就差了千山万水。
没有办法甘心,他以为的谢从心应当高傲如只栖梧桐的凤凰,却不想这凤凰一个转头,就甘愿躺平在了别人身下。
他问的不算好听,措辞近乎粗鲁,原以为谢从心是会不高兴的,但谢从心只是挑了挑眉,反问他:“我看起来像是被强迫的?”
“……”严慎连气都不知从何生起,“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谢从心拉开房间的窗帘,让外头的光照进来。
“如果我说……”严慎顿了顿,“如果我说他已经死了呢?”
谢从心绑窗帘的手停下,逆着光严慎看到他蹙起的眉心,“我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么说实话,要么就什么都不要说。”
冷战了快一个月,两个人都揣着火,随时可能爆发,严慎忍不住地想要苦笑,谢从心愿意在裴泽面前低头,却始终不愿意与他服软半个字。
他突然觉得有些厌倦,举起一只手无奈道:“算了……我认输。”
谢从心只是静静看着他。
“昆原鹏被捕了,”严慎叹了一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谢老院士自首了,起诉他二十三年前,唆使了你母亲自杀。”
“……”谢从心沉默了片刻,道:“昆原鹏不会认罪,谢霖没有证据。”
“对,没有证据,所以要制造证据,”严慎说,“除夕那天晚上,他丧尸化,攻击了老师。”
谢从心一怔,立刻问:“老师怎么样?”
“没事,不用担心。裴队长当时在老师身边,”严慎笑了一下,“具体的等他们回来,你自己问吧。”
人都没事,只是无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谢从心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严慎也不再说,看着他抖开被子,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抖出无数尘埃。
这一刻两个人都非常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
第95章 不好
女人的雷达大多天生敏感, 而李络恰好是其中翘楚。
整个研究室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她应该是第一个, 可能也是唯一一个察觉到谢从心情绪不对的人。
那种‘不好’非常微妙,不怪其他人看不出来,实在是谢从心表现得太不明显。
他照常作息, 照常吃饭,比从前更加专注于研究,睡得比谁都晚,起得比谁都早,李络在实验室里见到他的每一个瞬间, 都可以从他眼中读出‘心无旁骛’四个字。
一开始, 李络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营养餐他总是吃得准时规律,每天要吃的药也一颗不落,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在有限的条件里维持最大可能的整洁。
哪怕每天早晨时间匆忙, 他还是会花一点点心力在服装搭配与头发打理上,以至于李络一个女人见了都有些惭愧——为了多睡十分钟的懒觉,她已经很久不曾化妆了。
这样的谢从心有什么问题呢?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但没有问题也是问题的一种。
李络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是某日研究所的打印机出了点故障, 每天高强度的打印使得这台年份不算大的打印机闹了脾气,印出来的字都带重影。
这玩意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台实验机器, 李络立刻叫其他助手去找人来修,回来一看,就见谢从心站在打印机面前, 正等着下一份文件跳出来。
“啊,师兄,打印机有点坏了,”李络忙上前去,“已经找人来修了,下午应该能弄好。”
谢从心却只是应了一声,李络看着他从吐纸口里接过数据报告,淡淡道:“没事,看得清。”
“……”李络扫了一眼那印成了花的纸面,重影足有三四层,叠在一起漆黑一片,这怎么可能看得清?
谢从心用订书机把文件订好,往办公室去了。
李络瞧着他的背影出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那是LDV1感染者抗原视网膜病毒寄生浓度报告,挺重要的,她只以为谢从心急着要看,便也没多想。
到傍晚,打印机终于修好,李络琢磨着去跟谢从心说一声,重新给他打一份报告,上了办公室敲门没听见回应,小心开门进去,就见谢从心伏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李络抿唇一笑,心道谢从心还是太累了,能睡一会也是好的,便想过去给他披件衣服,走进了一看,却发现桌上散着许多碎纸片,上头那打印字迹,分明就是下午那份报告。
从痕迹上看是手撕的,撕得非常碎,有些碎片落在地上,甚至落在谢从心的发梢上,混乱得像是一场发泄。
办公室里就有碎纸机,再者这资料根本没有必要粉碎,李络这才品咂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她弯腰去看谢从心从臂弯里露出来的一点额头,想要看一看他有没有事,却意外看到谢从心膝盖上盖着一件外套。
并不是什么名牌,颜色有些深,款式一看就不是谢从心会穿的那种。李络只用了不到三秒,就判断出那是裴泽的衣服,一半盖在谢从心腿上,一半被他垫在脸下,帽檐在谢从心脸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李络在原地怔了好一会。
她把记忆往回倒退,突然意识到,谢从心从出院开始就没有提起过裴泽一句。
他没有像在住院时一样试图去探寻裴泽的情况。
李络原先是没有多想的,因为她眼中的谢从心强大不可摧,并不是会因为情情爱爱而动摇的人。
在这之前,她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谢从心出院后这半个月中表现出来的平静有什么不对。
苏时青也很久没有出现了,严慎总是会在早晨过来一趟又离开,谢从心半个字不说,只让他们专心做自己的事,其他不要过问。
李络明明已经记不清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却在此刻突然反应过来,谢从心也如这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样,会因为爱人长时间的失联担心,也会因为见不到而想念。
李络蹲在地上,将纷纷扬扬的碎纸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时想,或许还有些生气。
因为谢从心和他们一样,对裴泽和苏时青的动向一无所知。
从前他的脾气就算不上好,从重城回来后缓和了许多,不再脱口就带刺,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能好脾气地接受爱人和老师一起计划了什么,却唯独隐瞒于他。
李络以一个女性敏锐并敏感的思维做出了这些分析,而后悄然退了出去。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谢从心。
从谢从心吃饭时偶尔放空的双目,以及面不改色地吃下从前从来不碰的芹菜,到夜里他坚持不要人扶,一个人拄着拐杖上楼的背影。
只要有心其实不难发现,谢从心的焦虑一日更盛一日,李络在他眼下看到了眼袋,甚至在实验时,谢从心竟然犯了寻常大学生都不会犯的错误。
李络非常担心他的状态,在谢从心又一次吃下芹菜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他每天多睡一个小时。
谢从心没应,嘴里咀嚼了两口后感觉到了一点反胃——他对芹菜的味道敏感,平时只是闻到都会难受。
他忍着不适把那一口芹菜吃下去,然后开始挑盘子里剩下的。
李络又道:“或者中午在办公室睡半个小时吧?”
谢从心挑了几筷子挑不干净,觉得有些烦躁。食堂的厨师很喜欢芹菜,时常会在菜里放一把,裴泽知道他不吃,打菜时都会注意避开,如果避不开,也会在拿到他面前前替他挑干净。
他索性舍弃了那一盘芹菜鸡柳,应付地对李络道:“知道了。”
一听就是敷衍,李络几乎要叹气了。
她要是裴泽,现在就要把谢从心按在床上睡上两天两夜,可惜她不是裴泽,甚至也不是谢从心任何一位长辈,除了劝说,没有任何手段强制谢从心休息。
她又去找严慎,希望严慎能劝动谢从心。
然而严慎只是讽刺又有些悲哀地笑了一下,说:“随他去吧。”
李络感到很绝望,她这才意识到严慎和谢从心的冷战还未结束,并且可能永远也结束不了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旬,天气开始回暖,雪下得少了,路面上的扫雪车每日作业,将一片皑皑的北|京城从冬日的尾巴里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