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说:“阁下原不必掺和进来。”
羡水从淸渝肩头飞落,凑到道士面前嚷嚷:“这玉佩从哪里来?”
道士一愣,回答:“从小便戴。”
羡水更愣,吞吞吐吐地问:“你,你怎么能听见我说话?你也是妖怪?”
道士笑,眸子一闪,竖瞳乍现。
羡水第二次被吓,往后一扑倒在淸渝身上。
淸渝说:“蛇妖何需银两,却偏偏收取瑜郎的碎银。”
道士说:“以银两为介,我与他便是清白的。”
“混居于人类住所,甚至于捕食送至竹林处,可并非清白二字说得清。”
道士笑了下,本就枯瘦的脸显得更加苍白,甚至透露着一丝可怖。道士慢慢坐下,沉默不语。
淸渝厉声喝道:“你可知如此下去妖丹不保?”
道士轻轻说:“我知我法力不及你,这般勉强维持的人形已是强弩之末。”
羡水在淸渝怀中抬头看去,道士瘦削的身体,青白的脸色,无一不昭示着此人精气不足,对于蛇妖来说,特别是道行不够的小蛇妖来说,每日混迹于人,勉强维持人形,几乎等于快要魂消魄散,妖丹尽化。
除非,吸食人类的精元。
吸食代表着以人类的寿命和精气来补足自己的寿命和精气,以一换一。这只蛇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以消耗自身的精气维持人形,隐藏妖气,而本就浅薄的道行早晚会消耗殆尽。蛇妖面目已如此,可知其已撑不了多久。
淸渝说:“现下回头还来得及,回归你该去的地方,不可再一意孤行,任性妄为。”
道士看着淸渝,静静的,没有说话。
淸渝见道士不语,甩袖而去,留下两个字消散于空气中:“呆子。”
灯节的人间,伴着孩童的笑声,小贩的吆喝声,夫妇的私语声,一片幸福祥和的景象。
这头的道士坐着,孑然一人,不知看向人群何处。
那头的瑜郎笑着,相携相伴,同身旁人言笑晏晏。
“人间的情,”淸渝冷笑说,“真是可笑。”
这日,淸渝找小二要来一桶水,脱衣沐浴。
淸渝很少化为人身,平日在甲狮山一直以狼形活动,若是嫌身上脏了,跳入河中游一圈即可。
大约是在人间待了段日子,沾染了人间的习性,这些天吃着人食物,说着人话,就连洗浴也要以人类的方式进行。
羡水在一旁看稀奇,看着淸渝脱去素袍,脱去里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身躯,待到要脱去裤子时,淸渝瞟了一眼羡水。
羡水见着了哼哼:“我是雄鸟,你这般躲闪做什么?”
“……”
淸渝说:“那你便看吧。”
羡水瞪大它的鸟眼,目不转睛。
片刻之后,羡水不可置信地对泡在水桶里的淸渝说:“狼族是天生这般……那母狼怎么受得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淸渝没说话,一个抬手将羡水挥出窗台。
没过一会儿。
“淸渝……”窗户边传来弱弱的声音,“相信你以后必定能子孙满堂,能放我进来了吗?外面冷……”
淸渝半抬眼看了眼那露出来的小鸟头。
“淸渝……快把结界去了,让我进去罢,我好饿,又好困,还好想洗澡……”
淸渝右手取瓢,将水淋在自己背上,左手半点未湿搁在木桶上。
“淸渝……你不洗自己有符咒的手,会发霉吗?”
第二日,瑜郎见淸渝只身一人前来,便问:“恩公常伴身边的鸟呢?”
“不小心弄掉了几根毛,现下心情抑郁,不愿意出来。”
瑜郎一脸不解。
这日,闲聊到了各地风俗,瑜郎想起什么,执起惜琴的手对淸渝说:“这屋已住了不知多少年,也不知困在这里多少年了,有些想四处走走,游览更多的地方。”
惜琴柔柔地笑道:“便是从除夕起就有了这远游的心思,我同瑜郎都是孤身一人,相互陪伴不知过了多少载,却从未离开过这里。”
淸渝点头赞同地说:“相携同游自是欢愉,还望待瑜郎离开之日,我能够去送别。”
瑜郎大笑说:“一定一定!”
淸渝回客栈便见到羡水对着铜镜一个劲儿地照,左看看后换右瞧瞧,一会儿伸展着自己的左翅,一会儿撩起自己的右翅,仔细盯着,像是在数数,一边数还一边念叨着:“糟糕糟糕……”
淸渝走进屋不去理会,那边照镜子的羡水见着淸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说:“你这坏蛋,赔我的毛,我的毛可值钱了。”
淸渝从怀中拎出两根鸟毛,淡淡地说:“两根麻雀毛很值钱吗?”
“值!”
“那便好。”淸渝又将毛收入了怀中。
气得羡水原地跳脚。
清渝不去理会气急败坏的羡水,道:“那道士身上有刃凌给我们的玉佩,刃凌说过玉佩既可以向他求助,也藏着线索,所以这道士可能就是得到仙水的其中一程,这一程……”清渝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皱起眉,“属实不懂杜悦仙人的意图。”
“啊?”羡水呆呆问。
清渝:“我们自来到涉世镇碰见的人和事,经历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在只身之外的人在静观狭小一隅的人,有一种我们无法干涉也无法改变的错觉。特别是瑜郎提出将要离开此地,让我总有种观看的一出戏剧将要落幕的感觉。”
羡水听不懂,只能看着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的淸渝,只觉得淸渝长得真是好看,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的,难怪虽瞳孔颜色和甲狮山的群狼们不同,仍被刃凌周全照顾,隐隐有让他做下一任狼王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明说。
刃凌本就无妻无子,一直对淸渝爱护有加,这等寻找仙人的事情,本可派其他族人去,可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让淸渝出发,约摸是想让淸渝经此成功拿到仙水,拯救狼族,从而立功,以便为以后成为族长奠定基础。
毕竟金瞳的淸渝,看起来和其他黑狼格格不入,实力自不用说,功勋却差了点。
羡水躺在桌上,用翅膀拍拍自己圆润的肚皮,有气无力地说:“……好饿,昨天就没吃饭。”
淸渝见他这般反应,低笑摇头:“算了,和现在的你说这些也无用。”他低头看它,伸手摸了摸羡水的肚皮。
羡水拍开他的手,继续说:“快要饿死了……”
淸渝笑了下,薄唇微张,轻轻说:“以前可是吃果子吃到不想再吃。”
“最爱吃果子了,快给我吧。”羡水声音快哭了。
淸渝听着羡水求饶的声音,笑得幅度更大了点,平日崖岸高峻的人偶尔露出一丝微笑便是惊艳,更不用说这难得一见的直达眼眸的笑。
羡水盯着觉得自己肚子饱了一点点,但还是饿得厉害,它嘟囔着:“我要死了。”
“放心,你可没那么容易死,命比其他人还硬。”
“……我又不是人。”
淸渝拿出果子,凑到羡水喙下,羡水猛地翻身咬个不停,将淸渝说的“慢点吃”丢去了老远。
☆、小蛇咬人逃,瑜郎离家别
第五章 小蛇咬人逃,瑜郎离家别
某日,淸渝在瑜郎的竹屋中做客,看见窗外竹林上缠绕着一条小蛇,竖瞳恋恋不舍地盯着屋中同惜琴商量着,计划着出游的瑜郎。
羡水一察觉到屋外有蛇便急急忙忙躲进了淸渝怀里,问:“这就是那个小道吗?”
淸渝点头。
“他已经没法维持人形了吗?”
淸渝摇头,说:“他是快死了。”
羡水歪着小脑袋问:“按理妖可以活很久才对,这蛇……”
“这蛇悟性极高,绝非平常小蛇,”淸渝接过羡水的话头,“可偏偏在还未修炼得道之前误入歧途,迷恋人世间的情爱,甚至用自己的道行运用禁术,还勉强自己维持人形只为同人类住在一处,偶有相遇。”
“既然是情劫,怎么能说是误入歧途呢?”
淸渝不语。
羡水说:“在你眼里,情都算误入歧途是吗?”
淸渝未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那边同惜琴简单收拾了下细软,说了些情话的瑜郎笑着说:“恩公,明日即便启程,今晚便是多待会儿多说会儿,还不知可有再会之日。”
淸渝应着,偏头又看了一眼那蛇。
小蛇缠绕在竹枝上,或是趴着,或是立着,可眸子永远看着屋内,看着那面露喜色的瑜郎。
未时,羡水从淸渝怀中看去,小蛇在竹子上乖乖趴着,看着屋里。
申时,羡水从淸渝肩上望去,小蛇在小枝上懒懒缠着,看着屋里。
酉时,羡水从淸渝头上瞧去,小蛇在草地上闲闲躺着,看着屋里。
戌时,羡水从淸渝手中眺去,小蛇在窗户边悄悄露头,看着屋里。
屋里有淸渝,惜琴,瑜郎和一只小麻雀,三人一鸟围坐在一小木桌上,一会儿发出低笑声,一会儿传来闲聊声。那蛇就这么静静地待在远处。
许是那抹静止的绿色在这片墨染般随风轻动的竹林间反差明显,瑜郎不经意间抬头恰好对上那小蛇望来的小圆眼,瑜郎一喜,放下手中本执着惜琴的手,有些惊喜地走上前,伸手将它揽在手掌之中,回身对众人道:“这蛇可像门口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