淸渝神情莫变地看向羡水:“我认输了。”
他无法想象回到九天后,拥有这段记忆的灼炀会如何大怒,此刻他像是窥见了灼炀最羞耻的一面,这一定是灼炀君最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无论是羡水对他示好,还是想回甲狮山。
这些统统是灼炀永世都不会做出的事。
毕竟是他违规,他也见识到了灼炀这样的一面,认输……
倒也公平。
☆、此间待结束,终有一人亡
“认输?”羡水兀自乐呵,“那你是答应我一起回甲狮山了吗?”
淸渝没有回答。
根本无须多言,等幻境结束,羡水自会明白他们回不去甲狮山。
这片刻的沉默让羡水误以为淸渝默认了他的话,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他笑嘻嘻地又再度将话题拉扯回那个他是一只凤凰的前世:“我说的前世你不记得,你说的赌约我不记得,所以你说的那个赌啊,说不定就同我一样是前世呢!我记得的那个前世可惨了,我连话都不会说,但是你对我特别好。”
不知是不是碍着淸渝难得的多话,羡水话跟着多了起来,词句之下直言不讳地述说着丝丝爱恋,妖兽便是向来如此,爱和恨都坦荡得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羡水以为自己是一只因着机缘化成人的麻雀,麻雀要是想要同谁亲近便毫无顾忌地说着一些让人羞赧的话,“嘿嘿,不过我对你也很好,你要做什么我都跟着。”
“你去赏画我跟着,你去见那些公子们我跟着,最后你被其他凤凰追杀,还有我挡着,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羡水回忆里的那个前世,自己挡在淸渝身前,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在难言且无尽的痛楚中,他再度睁眼便回到了这里。
淸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轻轻甩开羡水本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羡水,你说的那个前世只是这幻境中的另一个幻境罢了,不可当真。”
“是真的!”羡水气鼓鼓,“真的是真的!”他还要同淸渝好好说道一番,“我都没说你的赌约是假的,你怎么就一直否定我说的前世呢?谁能证明我说的是假的?谁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就知道说我——”羡水忍不住微低头偷偷觑一眼淸渝脸色,“我那是——那是——”向来不知羞的麻雀此刻也顿了顿,“哼……”这脾气也发得弱如蚂蚁。
淸渝听了羡水这么一番本有些胡搅蛮缠的话竟微怔片刻。
当下两人处在这破旧山寨之中,见证逐流和俞岁伯的情劫,这是假;羡水提及他前世为凤凰,为了救自己而死,这是假;自己同灼炀的一缕神识在参与一场赌局,这是真。
这些是在淸渝眼中的真假,在羡水眼中这真假还要颠倒一番。
真真假假,谁能说清。
猛然间,逐流所在的草屋异光大盛,羡水忙不迭松开挽住淸渝的手,转过身去,惊慌道:“这是怎么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停下来扭头询问,“淸渝,他们是出事了吗?”
树木残叶的光影打在淸渝脸上,阴影浮动模糊了其表情。
“闻到血腥味了吗?”
羡水静下来后,点了点头。
“刃凌曾说过有五类情劫,”淸渝并未等羡水回答,“两人爱而不得,分别涕泪,死别哀默,有仇煎熬,互欺懦弱。回顾我们一路走来,瑜郎和青蛇爱而不得,楚玉和狐狸分别涕泪,临禹和兔死别哀默,俞岁伯和逐流当有仇,有仇必然相伤,伤至无可挽回,这情劫便就此结束。”
淸渝停顿片刻,下一句伴着凉风吹入羡水耳里,刺得人不禁一颤。
“就看最终是谁杀了谁。”
等两人抵达屋内时,临近房内休息的人被惊醒后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人大喊着冲了进去,余下门口的人们挤在一起,头挨头,使劲儿往里探。
“别伤他!”这是俞岁伯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颤抖。
一阵响动后。
“你都伤成这样了!”那是率先冲进屋子之人的怒吼,“妖就是妖,根本不能留!”
俞岁伯闷哼了一声,“……他只是刚变成人不习惯……逐流,逐流,以后不能这样了……”
只见逐流半跪在地,用手指奋力挠着铺在地面的草席,往里是一高大的人挡在逐流之前,最内便是伤痕累累的俞岁伯。俞岁伯看起来伤得不轻,脸上条条血痕,身上的单薄里衣早被染成红色。
挡在两人之间的男人警惕地盯着逐流:“我看他是有意伤你。”
此时又进来几人,小心翼翼避开逐流靠近男人和俞岁伯,形成一个弧形,最远处便是逐流,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可逐流自这群人进入起都没再有攻击的态势。
其余人皆沉默不语,或扶着俞岁伯,或找些草药来敷伤口,唯有小山轻声询问:“……逐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逐流缓缓抬起头,一张本该俊俏的脸上充斥着一层阴骘,对上小山也不见消。
男人见俞岁伯在众人齐助下接受治疗,这才跟着看向逐流:“你母亲濒临死亡,我们从它肚子里救下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男人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扶着想要仰躺而下的俞岁伯。
本一直不吭声的逐流竟不由咆哮起来,那张略显扭曲的脸看向男人。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叫而惶恐不已,互相抱着再度后退,其中几人仓皇地看向俞岁伯,俞岁伯看起来疼痛至极,脸上渗着汗水,眼睛半阖。
“逐流?”即便如此他仍在唤着逐流。
逐流并不领情,他抬起的手上沾满血,血顺流而下,晕染在空气之中,人们见他这番举措,尚且算强壮的男子站了出来,挡在一群妇女前面,戒备着。
“吼——”逐浪的咆哮不似犬反而更像被围攻的孤狼。
俞岁伯面色苍白,他无血色地看着逐流,低声道:“你……”,他刚说出口又顿了下,看向其他人,“你们先出去吧。”
此话一出,男人急得都要撸起袖子来同俞岁伯先打一架了。
“没事……”俞岁伯说。
淸渝这才踏进来,接着俞岁伯的话道:“有我们看着,没事。”
一群人半信半疑,脚下迟疑,碍不过俞岁伯的坚持,往后退了退,刚出屋子,就见男人没有离远,站在门口一侧,从另一人手中接过铁锹。
男人无声道:“别走远。”
在这里既能听清里面谈话,又能及时冲进去。
“逐流,你恨我吗?”
俞岁伯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逐流咆哮声再度响起,那声音只高不低,充满愤怒。
“是因为——”俞岁伯声音小了些,屋外的人们靠近倾听,“是因为杀了你母亲吗?”
逐流的母亲奄奄一息之时被俞岁伯们发现,杂草丛中躺着的犬腹部肿胀突起,众人打量许久,对视一眼后,俞岁伯蹲下,掌心抚在犬腹,感受到里面轻微的脉动。
俞岁伯抬头看向众人,无声说道里面还有一只。
“你既然能化成人,有灵性,所以你都知道是吗?”俞岁伯捂着自己的伤口,不住道,“知道我们剖开了你母亲的肚子。”
这句话似再度刺激了逐流,逐流昂头往前冲了一步,被淸渝挡下。
羡水左看看右瞧瞧,终于明白了半分,“这么说他也是为了救你,不剖开你就死了。你恨他做什么?你们本应该携手一起渡过情劫呀。”
听得羡水这么轻松道出天机,淸渝不由无奈摇头。
逐流微怔片刻,喉咙里破碎地嚷着:“……杀,杀……”恨意滔天。
再看俞岁伯,被伤至如此仍旧不肯将逐流关起来,还妄图同他讲道理。
淸渝问:“你准备如何?”他看向俞岁伯。
俞岁伯苦笑一声:“还能如何,就这样吧。”
“不杀了他?”
俞岁伯没有吭声。
“那有一天他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俞岁伯仍旧没有吭声。
淸渝静静站了一会儿,道:“你可曾见过他身上佩戴有一玉佩?”
俞岁伯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
“能否让我们看看?”
对于这个要求,俞岁伯没有丝毫拒绝,他道:“当初在杂草丛中时,抱起母犬就见底下还压着一枚玉佩,我们埋葬它的时候,将玉佩一同葬在了地下,就在这屋子后面空地。”
淸渝点点头,靠近俞岁伯,运用灵力使之康复,嘱咐道:“我不可次次救你,你需自己小心。”
待淸渝步出屋子,门口的人猛然散去,一路行至屋子后面空地,略一施法便将那玉佩拿了出来,玉佩同之前那些并无差别。
此时更深露重,羡水还待凑近细瞧,忽而听得屋子爆发出一声叫喊,分不出是人是犬,那血腥味如看得见的红色雾气散播而出。
“淸渝!”羡水扯紧淸渝的衣袖,紧张道。
淸渝握紧手心中的玉佩,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道:“有字了。”
“他们,他们——”羡水不住叫着。
淸渝负手而立,顺势甩开羡水的手:“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
那模样,总算恢复了几分九天之上淸渝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