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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琥得了卫渊的吩咐,叫上长平院的几个小厮,找顶软轿抬上珍珠琉璃,大摇大摆朝卫夫人的主院走去。
到了院门口,就放开嗓门大喊:“夫人、夫人!长平院来给您送礼啦!”
他的声音宏亮,这一喊整个正院都能听到。
如此连喊数遍,就见木莲嬷嬷扶着卫夫人,带了几个丫鬟走出来。
卫夫人手中捻着佛珠,朝周围看了看,慈眉善目道:“渊儿没过来?”
“是啊,我家公子吩咐小的过来给夫人送礼。”卫琥挺起胸膛叉着腰,大大咧咧回话,“然后用这份礼物,换了长平院所有下人的身契回去!”
卫夫人闻言,手中佛珠停止捻动,原来是要下人身契啊。
呵,毕竟是长大了。
手长了,心也大了。
木莲嬷嬷一笑,上前道:“二公子尚且年纪小,而且身患残疾,难以管理下边人,所以夫人才帮忙拿着下人们的身契,以防有恶奴欺主。等到二公子成婚,夫人自然会将身契交还。”
“这事儿府中上下都知道,老爷也是同意的。”
她们这边有理有据,还过了明路,无论二公子那边怎么歪缠、说到哪里去,身契都是要不走的。
谁知卫琥却邪邪一笑,走到旁边的软轿前,一把掀开轿帘。
露出珍珠和琉璃来。
只见她俩身穿起皱的桃红色绸衣,满脸泪痕鬓发散乱,青紫的额头沾着泥土,形容狼狈不堪。
轿帘一被掀开,就听她俩目光涣散,在那里哀哀的哭:“二公子,是婢子错了,饶过婢子吧!但婢子也是不得已,都是听夫人的话啊,是夫人要害你,是夫人要害你……”
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
“木莲!”卫夫人向来和声细语,此刻音调陡然拔高,尖锐到刺耳,“给他!”
“把长平院所有下人的身契,都给他!!!”
手中佛珠崩裂,沉香木的珠子哗啦啦散落满地。
“还是夫人识得时务。”卫琥长臂一伸,将轿帘放下,朝面色铁青的卫夫人抱拳一笑。
得到吩咐,木莲嬷嬷也不敢再耽搁,走到内院去没一会儿,就抱个木匣子出来,递给卫琥。
卫琥在手里打开,拿出来数了数,确认无误后就命人放下轿子,这才哈哈笑着,神清气爽带几个小厮转身走了。
他这趟来的突然,也不怕她们有时间在身契上做假。
卫夫人看着那顶软轿,从帘子里面一直在传来珍珠琉璃模糊的声音。
她向来自命好涵养,当下却气急攻心,捂住胸口连着往后退了三四步。
木莲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然后朝围着的几个丫头怒斥道:“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轿子抬进院子里!”
第18章 赠鲤
“夫人,茶。”
卫夫人接过木莲嬷嬷端过来的造化茶,喝了一口。
这茶是道陵崖上的茶树所生,沾染了仙门灵气今年新焙,世俗百金难换一两,最是养生安神,却难以浇熄此时她心头燃烧的那簇恶焰。
廊下传来板子击打皮肉的啪啪声响,因为隔的距离远,传到卫夫人这儿并不清晰。
那是珍珠和琉璃被堵了嘴,绑在凳子上受杖刑。
木莲嬷嬷见卫夫人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开口:“才回来两天就闹成这样,二少爷……是不是都发现了?”
“这还用问?”卫夫人将茶杯砰一声放在桌子上,白皙慈祥的脸都扭曲了,“看那两个丫头就知道。”
“好大的威风,好厉害的手段!竟这般有恃无恐!”
“看来我那姐姐,真是给她亲儿子留下了不得了的产业忠仆!”
她始终不相信这件事是卫渊主导,毕竟卫渊离家才两年多,一个痴傻儿就算是被治好了恢复神智,又能有多少谋算?
能学会说话表达礼仪、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就已经是奇迹。
他带来的那三个成年下人里面,必定有一个是心机深沉的智囊,才把手伸到这儿来,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造成眼下这局面。
当真好城府、好算计、好手段!
“夫人,既然如此终成祸患,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木莲嬷嬷俯身,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眉眼间有狠毒之色一掠而过。
卫夫人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心中微动,却最终摆摆手道:“先不要打草惊蛇,且让他们得意些时。”
“他才回来两天,若是忽然没了,这事儿在眼皮子底下是瞒不住的,老爷定会生疑追究。”
“那万一此事张扬出去……”木莲嬷嬷道。
“两个低贱丫头说的疯话,无凭无据,治不了我的罪。”卫夫人十指紧紧扣住椅子扶手,咬牙道,“想必他那边也是知道这点,才抬了两个丫头来换身契。”
珍珠琉璃虽是她的人,但一直在他身边服侍,而且还有通房名份。
假如打官司,时过境迁没有证据,这两人到底是疯了说的胡话,还是受哪边利益协迫,就是个说不清楚的事儿。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木莲嬷嬷到底不甘心,眼珠转了转,“要不然……就败坏他的名声,说他在家不敬母亲,骄奢纵逸、父母在堂而私蓄奴仆!”
卫夫人唇角微动,继而自嘲道:“尽出些馊主意,都知道我是他继母,见到他亲娘的牌位还得行礼。他从来不曾叫我一声母亲,就算将来我死了,守孝捧灵摔盆的也不是他,算他哪门子的母亲?”
“骄奢纵逸,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是个事儿?”
“至于私蓄奴仆……你可知,老爷最疼爱的孩子是哪个?”
“是大少爷。”木莲嬷嬷犹豫了一下回答,“或者,曾经的四少爷。”
卫夫人摇摇头,不甘心的说:“是老二。”
“痴傻残痴,这种孩子一生下来,无论搁哪户人家都是要溺死的,以免家族蒙羞。”
“你我一直想方设法让老二惹人厌烦,老爷那么个性子要强骄傲、目下无尘的讲究人,嘴里虽说着嫌弃厌恶要生要死,却一直放任老二留在府中,享受嫡子的富贵荣华,亲手赐题长平院。明知道胎里带来的症状希望渺芒,十几年来还寻遍良医替他治疗痴傻症和腿脚。”
“他这是心里一直放不下、存着指望啊。”
“直至老四溺死,他中年丧子伤心欲绝,也只是让我安排老二离府,到外面养着去。”
“他要知道老二懂得私蓄奴仆、有了这般城府谋算,不知道得多高兴。”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隐忍,处处维护那痴傻儿,人前人后高高捧着,不肯说他半句不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木莲嬷嬷听了,忍不住叹息一声。
夫人这些年,活的不容易。
卫夫人跟心腹嬷嬷说了这么多话,胸口处憋着的那股闷气终于稍微松快一些,就听见廊下的板子声停了。
有小厮进来报:“禀夫人,那两个贱婢已经断气。”
卫夫人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吹去上面漂浮的茶沫,饮了一口清香馥郁的造化茶。
木莲嬷嬷抽出条帕子沾沾口鼻,嫌弃的回答小厮:“那还不赶紧让人拖去乱葬岗埋了,别弄脏了咱们的地儿。”
小厮称是退下。
卫夫人见小厮离开,这才朝木莲嬷嬷缓缓开口:“待会儿晚饭的时候,去把大小姐叫过来,一起用饭。”
“姐妹之中,她已经许下人家,再过个一两年就要出阁,我做母亲的总要为她准备些体己东西、多提点着些。”
……
天色已擦黑,长平院中却华灯高照,亮如白昼。
“这块土地归我了!”
亭院之中,随着骰子落定点数,二壮手中写着“壮”的木棋子,啪嗒一声落在大富翁棋盘上,然后推出一个铜钱。
卫琥接着拿起两个骰子一撒,写有“琥”字的木棋在棋盘上行走五步,拍掌道:“哈哈哈,拍卖格!”
“让我想想,拍卖谁的土地好呢?”目光不怀好意滑过二壮。
二壮年龄小沉不住气,当下抓住卫琥的手臂嚷嚷道:“大老虎,不许卖我的地,我会破产的!”
几个丫头小厮在旁一边掌灯,一边围着看,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逢年过节闲着的时候,也会凑台子打几场马吊,却没从来没见过这个,瞧着特别新鲜。
卫渊在旁边坐着笑,见卫琅过来似乎有话要说,就朝身边一个看上去跃跃欲试的小丫头道:“你接着我这边玩,输了是我的,赢了全算你的。”
小丫头顶替了台位,卫琅推卫渊离开那片欢嚣的亭院,卫渊才开口问:“什么事?”
“正院那边,让人送出去两张裹着的草席。”卫琅禀报,“有人见着头发手脚漏出来,应该是珍珠琉璃。”
“倒是下手果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卫渊有些唏嘘。
两个丫头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他的预料。
珍珠琉璃欺辱主人、把持长平院,替卫夫人做了这么久的恶事,如今死在卫夫人手上,也算是报应不爽。
“公子,正院此番吃了这样的大亏,接下来会如何做?”卫琅问。
“以卫夫人的谨慎,她本人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亲自出面做什么。”卫渊回答,“最多借力打力,惹点恶心人的小麻烦。到时见招拆招就是,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