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回道:“天刚亮的时候,我便起身了,早已吃了早饭。”
朱炎风收手,依自己摸到的肚量猜测道:“你只吃了两个叉烧包?”
黄延坦白:“你说多了一个。是一个叉烧包,还有一串三色糯米丸子。”
朱炎风不由担忧道:“有点少,也许很快便饿了……”
黄延凑到他耳边,坦白:“现在要乘船上京,东西可不能吃太多,吃太多便要上茅房。”
朱炎风轻轻抚他的头,回道:“你肚子饿,我心疼。”
黄延固执地说道:“我不饿,我也不渴。”
朱炎风轻轻搂住他,轻轻劝道:“至少吃两个蛋黄酥,两个绿豆饼,一口泉水。”
黄延立刻在意道:“你带了蛋黄酥和绿豆饼?”
朱炎风便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胀满的纸袋,打开封口,取出一个蛋黄酥,送到黄延的嘴边,黄延轻轻张嘴,轻咬下一口。
海船在他两人谈话之时,已经驶出了船坞,在大海中前进,兔缺乌沉之际抵达了离平京最近的船坞。他两人尾随着其他青鸾城弟子下了船,然后前往平京。
穿过平京城隍,两人先上馆子吃饱一顿饭,才慢慢来到国子监,朱炎风朝黄延说道:“你先到住处等我。”
黄延晓得朱炎风是要马上去见国子监的祭酒,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大方地与朱炎风分道而行,独自来到春风楼,在楼上等待。
朱炎风只身来到一座雅堂,身着圆领公服的人们进进出出,彼此照面也来不及不打一声招呼,他也静静地穿过径道,走进其中一间屋,轻轻瞧了瞧一扇闭合的门扉。
很快便有人打开这扇门扉,是年轻的侍者,问道:“哪位?”
朱炎风立刻答道:“我是凤凰阙的教书先生。”
侍者记起来了,立刻回道:“是朱先生啊,快些进来。”
朱炎风跨过门槛,跟随侍者走进深处,又走进宽敞的里室,同时向坐在桌前看书的壮年男子行叉手礼。侍者对这壮年男子说:“祭酒,朱先生求见。”
国子监祭酒忙放下书册,立起身接待道:“朱先生,鲜少有空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在凤凰阙遇上了事情?”
朱炎风坦白:“我是来请辞的。”说着,客气地递上了一封信函。
国子监祭酒不忙着收下他递过来的信函,只问道:“怎么突然要请辞?这件事,太上皇可是知情?”
朱炎风答道:“我想回青鸾城当差,已经得到准许,这是谕旨。”
国子监祭酒遗憾着叹了叹,没说什么便收下这封谕旨,然后吩咐侍者:“带朱先生去账房领这段时日的工钱。”
侍者行叉手礼,应了一声‘喏’,便领朱炎风离开这间屋,前往账房。
黄延在春风楼的楼上等待了五刻钟,不经意地一回头,瞧见朱炎风走上楼来,便浅笑着迎接,目光往下沉,落在他手中的一个胀满的小布袋,知晓他已经拿到了工钱。
朱炎风打开铜锁,推开门扉,领黄延进到寝房,只先对他说:“你已经站了许久,脚一定很累了,先坐一坐。”
黄延立刻坐在了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将包袱随手放在桌案上,看着朱炎风打开立柜将几件衣服、木盒和小瓷瓶放入包袱布中,看着他收拾几本书籍也放入包袱布中。最后,是一个琴箱,朱炎风轻轻放在黄延面前的桌案上。
两人在这间寝房里一边歇息一边随意谈聊,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才离开国子监,朱炎风背着自己的两只包袱,还顺带替黄延背包袱,让黄延只抱着琴箱,肩并肩如此穿过了几条大街,在经过其中一条大街时,与街对面的反方向行走的李祯和杨心素无声错过。
次日的文课开始时,杨心素一瞧步入学堂的教书先生已非朱炎风,便惊讶到哑然,众学生亦也惊讶到双目瞪大成了铜铃一般,都脑袋里空空,无心听课。
李祯不知晓国子监里发生了何种变故,依旧过着白天忙开了花、晚上拼命挤时辰逍遥的日子,如此忙完了一整日,就寝之前,在浴池里哼着曲子泡了舒适的澡,随即哼着曲子离开浴池,在腰部围上了一条浴巾,光着脚丫踩着石阶回到了地面,准备穿衣。
离衣袍架子还剩三步,突然幕帐外响起巨大的声音,‘砰’地一声,吓了李祯一大跳,忙循声望去,突然幕帐又被两只手大力地劈开,杨心素大喇喇地闯了进来,李祯更甚吃惊,一手捂住浴巾一手遮住胸膛,急急忙忙转过身,想要从架子上取下衣袍。
杨心素一下子拦在他面前,将他逼退到墙边,然后抬起一只手,拍在他左耳边的墙上,横臂拦住他,微微低头,幽幽道:“李祯!大事不好了!”
李祯拼命地遮住身子,也幽幽道:“什么大事也比不上我穿衣服重要啊……”
杨心素觉得他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便将他遮在身前的两只手干脆地扯开,浴巾登时松动,掉落地上,但杨心素并不在乎,亦不在乎他呆愣着瞧着地上的浴巾的神情,又用另外一只手拍在他的右耳边的墙上,将他完全困住。
退无可退,李祯急忙劝道:“心……心素,你冷静一点!”
杨心素沮丧道:“你知道吗?今天好难过啊,从小就是朱先生教的文课啊,今天朱先生……不在了!换了别的先生来上文课!你说难过不难过?”
李祯闻言,愣住了:“朱先生,为什么不在了?”
杨心素沮丧着答道:“祭酒说,朱先生请辞了,被调回青鸾城……”
李祯不由觉得遗憾,只因为朱炎风的文课也陪伴过他好几年,便轻轻拍了怕杨心素的肩头,一阵好言安慰:“再过一两年,你也是要从国子监毕业的,朱先生只是比你早离开了一两年而已,别难过了。”
杨心素更甚沮丧道:“先是你离开了国子监,接着环鹰和宏里也离开了,现在朱先生也离开了,我觉得好绝望……”
李祯不知该如何继续安慰,只好无奈道:“那你辍学算了。”
杨心素又沮丧又凄凄道:“辍学就得回雁归岛习武,就不能进宫玩了……”
李祯管不住自己心疼杨心素,轻轻地搂住杨心素,只道:“如果你决定回雁归岛,在雁归岛习武累了想进宫玩耍,可以写信给我,我会派人接你进宫。”
如此宽厚的优待,一时挽回了杨心素的半点好心情,忙紧紧搂住李祯,激动道:“你是圣上,君无戏言!不可以坑我!”
李祯信誓旦旦地答道:“我绝对不会坑你。”
然而幕帐外已经悄悄地站满了侍女和宦官,仿若街市般人山人海,堵在幕帐中央静静地围观了许久,哑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杨心素终于冷静了下来,松开手,转过身,便从李祯的身边离开,挤过人群,一个人去往动月居歇息。
李祯突然高兴不已起来,举着两只拳头,难以克制地脱口:“我刚才,竟然抱到他了……我和他拥抱了……!他的身子就如同刚蒸熟糯米团子一样!”
幕帐中央的人群当即附和着拊掌庆祝,掌声犹如雷鸣。
李祯闻声才反应过来,循声望去才发觉幕帐处是一片人山人海,又瞧了瞧自己的身子,惊觉自己就这样没穿一件衣服已经好一会儿了,不由惊叫:“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这一声刚响起,眼前的人群即刻惶恐地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只剩下零乱的幕帐,以及敞开的门扉。
深夜,李祯终于回到寝房,垂死般倒在寝榻上,睁着眼睛,彻夜失眠。
广陵郡国的琴阳城,同样也是陷入浓浓的夜色之中,淅雨台第十五分舵的正大门已经紧紧地闭合上,守门的弟子也已经回居所歇息,阳清远只好在分舵的庙堂过夜。
他在庙堂后院用大竹子和蜡烛做了许多个竹筒灯,灯火光照亮四周,与夜空中的星辰争辉斗艳,也照亮了他秀气的脸庞。
他直起腰身,望了一望眼前的竹灯海,不由启唇自语:“哥,今天是你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但现在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为我们庆祝了。”
随后,他从衣襟里侧取出一幅小画卷,将画卷缓缓打开,竹灯的光跃动在画卷上,清晰照出一个背着二胡、腰挂长剑的青衣男子的画像。他又继续自语:“这是无砚身上之物,我想大概画的是你。”双眼微眯,指尖施加力道,将画卷轻松而干脆地撕碎了,又信手扔进附近的小溪流里。
可他却爽朗地笑了笑,从竹灯之间缓步走过,边走边自语:“为什么会是你先遇上无砚?而我遇上无砚时,他却是来寻你的!哥……,我可以不与你争夺淅雨台的地位,但无砚,抱歉了。”
花费了一番功夫做成的竹灯海,他只回眸欣赏了几回,不等灯光熄灭,便转身走进庙堂,瞧了一眼灵台上的诸多灵牌,拎起油壶只往前代掌门夫妻二人的长明灯盏里添加些许灯油,搁下油壶,再度转身,穿过前庭,离开了庙堂。
回到淅雨台第十五分舵,已然是寅时三刻,正是拂晓的时候,黑暗所剩无几,隐约还能见到霜白的满月。阳清远似是没有感到困倦,从刚开启的正大门步入分舵,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楼,取水洗漱,然后沐浴更衣,焚上木兰与丁香等等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