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砚启唇:“和无法表白的人如此亲密,快乐吗?”
杨心素只微微低头,没有回答。
无砚转过身,背对着杨心素,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无砚舅舅挺羡慕你。”
杨心素闻言,便生好奇:“无砚舅舅到现在仍是童子身?”
无砚只道:“不告诉你。”
杨心素撇了撇嘴,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
他哪里知道,无砚十五岁之前就已非童子之身,那时候雁归岛来了一名肩背二胡、腰佩宝剑的英俊客人,是无砚的救命恩人——化名为‘天孙青明’的淅雨台弟子阳清名。
离开自己的船,无砚便带杨心素返回宫城,而杨心素又换上了李祯所熟悉的女子打扮,缓缓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的步伐。
无砚边走边叮嘱:“回去以后,要好好演戏,不要让他看出来。”
杨心素抬头,瞧了瞧无砚的后背,稍稍思量,从怀里掏出蝴蝶面具,对无砚道:“这个面具……”
无砚回头,只道:“若你还有需要,就收着吧。但不要再用我的船了,他是圣上,迟早会派人搜查。”
杨心素哼了哼,脱口:“我才没有那么不正经。”
两人刚回到深宫,立刻远远瞧见一道徘徊的身影,杨心素第一眼认出来,紧张地迈步上前。李祯回头,见到杨心素的刹那竟欣喜不已。
彼此的距离缩短,只差三步,但杨心素停下了,紧抿着唇。
李祯忙不迭地关心道:“心素,终于回来了。他们没欺负你吧?”
杨心素启唇:“我,我很好啊!”瞥了瞥旁边的无砚:“刚好遇上他,送我回来。”
无砚轻咳了一声,暗示这段戏演得不足,杨心素听罢立即会意,只好继续道:“李祯。你没有被抢光钱财,或者剁掉手指什么的吧?”
李祯答道:“我没事。既然你平安回来了,就什么也无所谓了。”微微扬起笑容:“回去歇息吧!”转身干脆地一个人先走。
杨心素见他走远了,才敢喃喃:“果然李祯很在意,我觉得我有罪……”
无砚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想太多,快些回去睡,明天跟我回雁归岛。”迈步就走。
杨心素捂住痛处,不甘愿道:“又叫我回去啊?”
无砚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离国子监开学只剩下二十天,你该回去见一见你的外公和姥爷、姥姥了!”
杨心素不禁垮下双肩,低垂着头,幽幽地跟在无砚身后。
转眼间,已然兔缺乌沉,杨心素在大清早披上了斗篷,没通知李祯一声便尾随无砚乘船离开了葛云郡国。
这艘海船刚离开船坞没多久,一艘挂着青鸾城旌旗的海船刚刚靠岸,停在了船坞,船上的客人,一人接着一人踩过跳板,黄延跟随着其他人下船,朱炎风尾随在他身后。
刚离开船坞,朱炎风便说:“先去附近的驿站借马,再直接去神护山。”
黄延默认了这番提议,走路走了一会儿,忽然说:“要是之前去神绕山庄查线索时,有记得起来,便不用跑这一趟了,偏偏是最近做梦的时候才梦到。”
朱炎风大度道:“别放在心上,多去一次,多查一次,说不定会有之前遗漏的线索。”
两人很快来到附近的驿站,黄延先去首楼的客堂歇脚一会儿,顺便喝水解渴,朱炎风则去挑选良马,趁这个机会,向驿使借了笔墨和纸,写了一张纸条后,用术法将纸条变化成纸鹤,让纸鹤飞往平京宫城。
根据他与苏仲明的协议,他可自由从金凤岛到平京,洪城乃至神护山的方位为平京的京畿,尚且属于这个协议的范围,但只因与平京有一段距离,前往神护山便需要报备。因是私下的协议,黄延至今对此都一无所知。
不多时,两人各自骑马,驰骋着顺着官道翻山越岭,经过洪城,一日之内便赶到了神护山,进入已经变成废墟的神绕山庄。
朱炎风一边跟着黄延走,一边问道:“你还记得它在哪里?”
黄延干脆地答道:“应该在我当时的寝居。”
两人径直通过捷径,来到掌门寝居-月临苑,朱炎风说:“我先去书房找找看。”黄延点点头,应了一声‘嗯’便与他分成两路,亲自前往小楼的首楼。
两人各自在不同的房间忙忙碌碌上上下下地寻觅,黄延一无所获,下到院中,朱炎风捧着一个长形木箱子从一间房里出来,与他汇合,朝他说:“我在暗格里找到这个,不知道东西在不在里面。”
黄延立刻跟随朱炎风进到首楼,朱炎风将木箱子轻轻放在满是灰土的桌案上,为他打开了满是灰土的盖子,瞧了瞧箱底,随即笑道:“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
黄延一瞧箱底的黑漆古琴,琴上的金刚弦丝仍在,弦丝下方、琴身之上雕刻着麒麟与日月星,以纯黄金为描金,涂满麒麟与日月星,又以碧青宝石粉末涂饰山河,琴身为千年古树木,是价值连城的古琴。
双手捧起这把一尘不染的琴,黄延浅笑道:“我鲜少拿出来弹奏,只藏在暗格里,因为这把琴太贵重,也是我娘的遗物。”
琴身似月光永驻,光滑而莹亮,能照出他的脸庞,他万幸着继续道:“好在藏得好,没有被人发现。”
朱炎风从衣襟里侧掏出一块葛麻布巾,细心地擦拭琴箱上的灰土,还琴箱原本的面貌,让黄延将古琴轻轻放回琴箱中,盖上琴箱盖子,又替黄延抱着,与他一起离开月临苑。
一转眼,两人已经来到神绕山庄的前院,朱炎风微愣,问道:“不查线索吗?”
黄延答道:“你抱着这么大的箱子,怎么找线索?还是先回去吧。”
朱炎风便不言语,只与黄延一起离开神绕山庄,闭上山庄的正大门扉。
赶在黄昏之前,两人徒步经过平京,黄延想到一旦命案的真相水落石出,自己便会再度离开青鸾城,这把古琴始终是要带回神绕山庄,便朝朱炎风说:“先把它放在国子监。”
朱炎风好奇:“你不打算带回去?”
黄延轻描淡写地答道:“只是暂时的。”
朱炎风说:“国子监还没有解封,不过,应该可以从后院进入。我们去后院?”
黄延默许,与朱炎风行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凭金令牌通过宫城的城关,绕路来到国子监的后院,又凭同样的金令牌,成功进入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内的春风楼,朱炎风带黄延上楼,将琴箱搁在挨着墙边的桌子上,回头朝黄延说:“既然进来了,收拾一下,然后,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
黄延轻轻应了一声‘嗯’,便转身,走出寝房,站在门口的护栏前,顺便欣赏远处的风景。朱炎风立刻做扫除,将薄薄的灰土一次清理掉,收拾干净。
黄延静静地迎着飒爽的微风,不在意随风微微拂动的发缕与袖子、衣摆,静静地看着天边缓缓飘移的云团,看着远处悠然冉起的炊烟,一切都那么美好,让他心平如水。
朱炎风从寝房走出来,关上门扉,用铜锁锁上,便走到楼梯口,回头唤了一声‘延儿’,黄延立刻走过来,朱炎风向他伸手,黄延看得很明白,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在朱炎风的手心,朱炎风牵着他的手,带他下楼。
穿过人群渐渐稀少的大街,朱炎风问道:“你应该饿了,想吃什么?”
黄延瞧见平民拉着一车西瓜从旁边经过,便答道:“买一个西瓜,切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用大勺挖着吃,你觉得如何?”
朱炎风直白道:“我觉得不好。肚子饿的时候吃西瓜,只会越吃越饿。”
黄延也直白道:“这天气越来越热,我只想吃凉凉的东西,酸酸甜甜的东西,总之是可以解暑的东西。”
朱炎风替他想了一想,忽然灵机一动:“梅子酒,柠檬汁,薄荷叶。”
黄延回道:“有梅子酒,柠檬汁,或是薄荷叶的馆子,大概是那几家,过去瞧一瞧吧,哪家有我特别想尝的饭菜,便是哪家。”
朱炎风便欣然尾随着他,与他缓步走往另一条大街。
不多时日,一艘海船停靠在雁归岛的船坞,无砚第一个踩过木跳板,踏上雁归岛,不顾落在后边的杨心素。
“无砚舅舅!我们才刚到家,你这么急要去哪里?”
杨心素扶着船舷的护栏,冲着已远去了十丈距离的无砚叫道。但无砚并不回头,充耳不闻着往前迈步,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穿过一重又一重树林,无砚只身来到一处小竹林,迈步走近其中一棵粗壮的竹子,伸出手,用指尖温柔地抚过竹子上的一道血痕。十几年前,阳清名在这里被一名蒙面黑衣人刺杀,血刃刺穿了温热的躯体,也刺穿了身后的竹子,鲜血滴落,浸染竹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翠竹长在了一起。
十几年间,这棵竹子愈长愈粗壮,然而那一道血痕依旧没有变,因为无砚的要求,一直无人敢砍断这棵竹子。无砚扶住竹子,微微低头,把脸颊贴上那一道血痕,垂眸间,嘴唇轻轻贴了上去,犹若亲近阳清名。
昔日的那一天,阳清名被慕容世家的侍从抬到了空旷之处,慕容擒雪手执火把,准备引火焚烧。少年无砚赶了上去,跪在阳清名身前,紧紧搂住阳清名,哭着求道:“叔父!我求你!不要烧!就这样送回淅雨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