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砚刻意隐瞒,只道:“有新衣服给你穿算不错了,还需要在乎别的吗。”
阳清远将新衣放回木托盘,接过木托盘放在桌案上,一边穿回广袖长衫一边问:“你这次这么大方,都免费送给我?”
无砚答道:“当然不是了。你要继续在雁归岛干活抵债。”
阳清远不禁微垮双肩:“洗碗还是打水,扫地除尘还是洗衣服砍柴?”
无砚答:“都不是。我爹有交代,不能亏待了你,所以你明天一早去藏剑楼把那些生锈了的刀剑都打磨干净吧。”
阳清远更加垮下了双肩,纳闷道:“这种活儿,与洗碗打水扫地除尘洗衣服砍柴有什么差别……”
侍女见他如此,忍不住发了笑,但碍于无砚在场,连忙收敛了。无砚只对阳清远说:“习过武,用过多年刀剑之人,才会知道刀剑要打磨到何种程度才会好用。”
阳清远仍是纳闷:“你知不知道打磨一把生锈的刀剑有多累啊……”
无砚承诺道:“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阳清远回头,瞥了一眼躺在篮子里悠然摇着尾巴的黑黑,问道:“猫怎么办?”
无砚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陪我。”
阳清远轻轻叹了叹:“明天没有猫陪我了……”
翌日也是舒朗的天气,阳清远早早起身,早早跟着慕容山庄的侍从去了藏剑楼,打开古旧的木箱子,尘埃飞出之余,也带出了一股锈铁的气味,阳清远微微皱眉,一只手捂住口鼻,用另一只手挥落半空飞舞的尘埃。
他随便拣出一把生了锈的长剑,下到藏剑楼,侍从已经为他备好了盛水的木盆,还有葫芦瓢磨铁石与擦汗用的布巾,他接过布巾挂在肩头就蹲在磨铁石前开始干活。
正午之前,无砚来到藏剑楼的附近,只是在一座屋子的外墙角边站着,用两只手抱着黑黑在怀里,远远看着阳清远的背影,黑黑自顾悠然地缓缓摇动尾巴。
过了一会儿,无砚低头,忽然问怀里的猫:“黑黑,你说,如果在你的猫生里,已经跟一只猫约好了夫妻之间的事,但后来他下落不明,你又突然遇上他的孪生兄弟,虽然不是与自己有过约定的猫,也经常很烦人,但是你却在乎他的生死,珍惜每次与他见面时的点点滴滴,甚至觉得很幸福,你说,你该做怎样的决定?”
黑黑只是悠然地一直看着前方,但过了一会儿,突然从无砚的怀里挣脱,灵敏地一翻身,灵巧地落地,随即奔向了眼界里的那一道背影。无砚愣了愣,喃喃:“这就是你替我做好的决定,是吗?”
黑黑跑到阳清远的身侧,一边用头顶轻轻蹭阳清远,一边撒娇着叫了声‘喵’。阳清远侧头瞥了它一眼,答道:“我很忙啊!现在身上没带小鱼干,晚点再给你行不行?”
几日以后,是一个夜晚,下着绵绵中雨,打湿了街边的灯笼,隔着灯笼纸,灯火与冰凉的雨水相互对抗,扛不住的一两只灯笼从灯笼架的高处坠落下来,发出了轻响,灯笼纸一下子便被飞溅出来的灯火烧着了,旺起来的火苗又被绵绵雨丝渐渐浇灭。
两道人与马的身影快速飞驰过这条寂寥漆黑的长街,黑铁架琉璃盏在马鞍一侧轻轻晃动,盏中的火苗也轻轻摇晃,到了一家客栈,人和马都停了下来,前面的那一个男子立刻赶到门扉前急切地敲门。
不出片刻,门扉便打开,探出伙计的困惑脸庞,看到是一个黑发棕瞳的男子,又看到他身后立着一个银白发缕银灰瞳的男子,两人浑身几近湿透,发缕因为先湿了而一缕一缕地贴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凄惨可怜,伙计顿生怜悯,立刻道:“两位客官,快些进来吧!”
朱炎风与黄延便拎着包袱与灯盏迈步走进客栈,伙计出到门外廊下看了看马匹,确认缰绳已经拴好在柱子上,才放心地回到客栈、关好门扉。
记下住客的姓氏与客房号,又收下了定金,伙计又道:“两位客官可要小的准备热水?着凉了可不好。”
朱炎风立刻道:“也好。”转身便带黄延上楼,进入订好的客房,不马上坐下来歇息,只从包袱里翻出一条葛麻布巾,为黄延擦拭半湿的脸庞与发缕。
黄延抓住了他的腕部,看了看他,启唇:“明明你也很需要……”
朱炎风大度道:“我不要紧。”又继续替黄延擦一擦,然后摸了摸黄延身上的衣袍衫子,劝道:“都湿了,快换了吧。”
黄延不回答,只走到桌案前,从朱炎风的包袱里拣出一两件衣服,抛给了朱炎风,再从自己的包袱拣出一两件衣服,便马上去屏风背面换上。朱炎风接住了衣服,笑了笑,也尾随着进到屏风背面。
门外传来敲门声,朱炎风立刻打开门扉,门外的伙计拎着一只装满温热水的木桶,朝他说道:“客官,水送来了,洗洗脸,暖暖脚吧!”
朱炎风便干脆地让伙计进到客房,伙计放下木桶,又对他说:“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一声,小的马上就来!”朱炎风只说一句‘多谢’,伙计不逗留,又迈步下楼去了。
朱炎风将布巾入水浸湿,拧干水滴,正好黄延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来,朱炎风便递布巾给黄延,但黄延看了一眼,只道:“我觉得我脸也不脏。”
朱炎风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黄延轻轻拉到桌前,拉他坐下,然后温柔地替他擦脸和脖子,又擦了擦他的小臂,才回到木桶前,洗过一次布巾,换自己擦脸和脖子。
临睡之前,两人围着木桶很安静地坐着,彼此的双脚都浸泡在温热的水里,被雨淋湿后的寒凉转眼间便没有了。
朱炎风侧头,看着黄延,说道:“很暖。”
黄延没什么话要说,只应道:“嗯。”
朱炎风问道:“明日起身就查线索?”
黄延用一只手抚了抚有些零乱的单侧鬓发,只道:“看情况。”
朱炎风叹道:“今夜下过一场雨,明日也不知道会不会晴天……”
黄延回道:“所以,看情况。”
朱炎风伸手环过黄延的后腰,搂住了他的腰,两人的肩头贴得愈加紧了,一起慢慢地等待这木桶里的水散光所有的热,再慢慢考虑就寝之事。
☆、第106章
东帝城淅雨台的总舵内,精致阔气的屋子里,香雾自双狮戏绣球雕刻镂空银铜质香炉的顶端徐徐溢出,是零陵香混着晚香玉与解语花的芳沁香气,薛慕华坐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样子很是惬意。
忽然一扇门扉轻轻打开,一名弟子步入屋中,向薛慕华拱手唤道:“掌门。”
薛慕华仍旧闭目养神,只启唇道:“说!”
弟子立刻禀报:“已经派人到过第十五分舵,分舵弟子说,阳堂主没有回过分舵。”
薛慕华问:“其他分舵的进展如何?”
弟子如实禀报:“各分舵回报,已派人到处搜查过了,依旧没有阳堂主的下落。”瞥了薛慕华一眼,为了邀功便自作主张地提议:“要不,派人搜一搜集仙祠?”
只因这个提议,薛慕华立刻睁开眼,干脆道:“不用了,谅他也不敢躲藏在那里。”随即吩咐那名弟子:“你下去吧。”
弟子再度拱手,答应一声‘是’就退了下去,替他关上门扉。
薛慕华立起身,负手走到窗前,喃喃:“哪里也没有找到,想必是躲在了雁归岛。”勾起唇角,轻轻嗤笑一声,再度喃喃:“也罢,反正你已经自行离开了淅雨台,从此你就是淅雨台的叛徒了,休想再回来。”
彼时的云岫顶之内,一道身影在回廊之间躲躲闪闪,躲避特定之人,极易看出那是伏扎月,正当她觉得可以安然地大步往前走,霎时一阵琴声响起,不似古琴,也不似古筝,她将一只手掌竖起在耳边细细倾听,奇怪地喃喃:“这是什么声音?嗯……我先去看一看,再偷偷溜出去找祝云盏还是有机会的!”便循声搜寻声音的来处。
绕了一大圈,扎月来到一座八角亭子的附近,微微惊讶着喃喃:“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怎么传得这么远?!还以为离我刚才的地方不太远的,我竟然找这个声音找了快半个时辰!到底在不在这里?”回首张望,瞧见不远处的那一座八角亭,亭子里恰好隐约有一道人影,她便立刻往那里跑。
只当她跑进亭子里,那个声音戛然停止,她亦也与阳清名相互对视,惊讶脱口:“清名叔?!你,你在这里啊?”
阳清名一眼便瞧见她肩上挂着的包袱,儒雅地浅笑道:“小姐是来这里散心的吗?”
扎月心里始终有些心虚,便半虚半实地答道:“是啊!刚才听到乐器的声音,就顺着来到了这里,没想到是清名叔……”目光落在了阳清名手中的二胡:“原来是它!”
阳清名儒雅地浅笑道:“多亏我弟弟替我收着,取来交给了我,今天只是刚好闲着,拿出来调一调音色而已。”
扎月恍悟:“你是说,此前祭祖扫墓的那一日你突然无端失踪,莫非是……又偷偷去见了你那个弟弟?”
阳清名说:“我的答案很明确,也不需要回答了。该换小姐回答了,小姐为何带着包袱在云岫顶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