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满浅浅的笑着,仿佛不甚在意,道:“那我便擒住他,再求你帮我强灌一碗孟婆汤给他,左右他喝了汤之后便忘了,我再跟他一起走。”
孟何没有接话,强灌孟婆汤这种事情确实是有的。
人死后总有些这样那样的执念,若是凡人因为有执念赖着不愿意喝孟婆汤,那只管哄着灌下去即可,实在不行,强灌的也不在少数。
彭方年还沉浸在方才的诧异中没有回过神来,孟何也不说话,气氛又静下来。
游满收了笑容,声音有些低哑,道:“左右……左右我是要等他的。若他真的说要等一个姑娘,那,那还是遂了他吧。我只同他一起等着,看看他不记得我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和他相伴一生。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待他将我当成孟婆庄的人同我客套的说几句话,而后我再挑一个好日子走吧。”
风有些起来了,黄沙毫无防备的被吹起,模糊了三人看着残阳的视线,但见模模糊糊之间,好似残阳与黄沙在依恋着缠绵,让人说不出来的难过。
孟何是惯来不知难受为何物的,只是旁边的两人都不说话了,忘冥又迟迟没有过来,他好似第一次觉出了些孤独。
风卷着黄沙掩埋了残阳,四面八方都是昏暗的,看不清有没有什么鬼来。
孟何本盼望着忘冥的身影会从残阳那头出现,穿着他那身分外漂亮的、衣摆上绣着云纹和远山的缥色衣衫,摇着他的扇子,一脸矜傲的向他走来。
可是没有,忘冥今日没有来。
孟何喃喃道:“今日忘冥怎的不来了呢……
他这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了,旁边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念里,大概没人会搭理他:“从前我总是会骂人,脾气暴躁,很多鬼都吐槽我凶,只有忘冥不嫌弃我。上个月我跟一个鬼差点打起来,也是忘冥拦住了我,他总是怕我生出事端被阎王责罚。也是奇了怪了,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值得他图的。”
游满恰到好处地接话:“不一定要有所图的,这黄泉只你一个,忘川也只他一个,许是他跟你一样,害怕孤独罢了。”
三人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游满似乎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径直站起了身,走进了屋。
门口唯余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孟婆庄大门还没关,是以黄泉也不算入了夜,天空说不出来是一个什么颜色。
彭方年似是想起来什么,问道:“今日天色又晚了,我是不是要到明日才能走?”
彭方年初来时,忘冥让留下他,如今满打满算彭方年不过住了三日,孟何本以为忘冥今日会来安置彭方年,可是他没有来。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留彭方年,心中纠结数次,才道:“怎的总想着走,不留下来等等贺叙白一起走吗?”
彭方年沉默了,似乎真的在想要不要留下来等贺叙白,半晌他才道:“还是不要了,他自有他的妻儿会等他,我拿什么身份等呢?年少时认识的一个写话本子的吗?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留下等他的立场。”
孟何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鬼,且胸中笔墨有限,他不知该劝慰彭方年些什么,也不知再能找一个什么借口让他留下,只得沉默着不说话。
没一会儿,彭方年也起身进了屋,唯余孟何还坐在门槛上,他还在等忘冥。许久,他站起身来进了屋,反手关上了孟婆庄的大门,黄泉彻底入了夜。
约莫是半夜,孟何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床尾一沉,半睁开眼睛好像看到忘冥坐在床边,他果真穿着那绣着山水和云纹的缥色衣衫,只是没有摇他那扇子,孟何好像开口问了他:“你那画着青山里掩着山寨的扇子呢?怎么不一脸臭屁的摇你那扇子了?”
他好像笑了,还说:“来的急,忘记拿了。我坐会儿便走了,你且睡吧。”
孟何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等第二天再醒的时候,孟婆庄已没有忘冥的身影,彭方年尚未起身,问问在门口扫地的游满,说是半夜没听到什么声响,孟何只当是做了场有忘冥的梦了,毕竟忘冥是不常笑的。
☆、五月半壹
黄泉历——叁万壹仟伍佰捌拾捌年
泛着幽光的忘川河上,一叶小舟从河对岸缓缓而来,艄公一搭一搭地撑着船。
吴虞从船上下来,见那艄公虽然一直不曾与他搭话,但长得面善,正欲询问他接下来该往哪里走,那艄公已十分自觉地给他指了指路,还给了他一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红绳,嘱托他好生拿着,到了孟婆庄便知用处。
言罢那艄公便不再说话,吴虞见他不经意露出的袖口间好似有血迹,是受伤了吗?正欲询问,那艄公已走进了一个牌匾上题着“忘冥司”三字的小院儿,关上了门。
罢了,一个艄公本就在冥界,能受些什么伤,想来是他想多了。
至于这红绳,让拿着便拿着吧,他从来不是一个很会拒绝善意的人。左右到了孟婆庄便能知晓情况,说不定这是引路用的。
***
京郊外的一处茶棚正冒着炊烟,小锅里正咕嘟咕嘟的煮着面条。虽说是茶棚,可要是客人想吃些简单的面食也是能做的,毕竟小本生意,能多赚些便多赚些。
面用筷子捞出,盛进灶炉边一早放好的碗中,再卧一个煎蛋,配上几根青叶,浇一勺高汤。虽然简单,但是想来味道不错。
小二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到茶棚外一个桌子边,小铺面没有什么官方的场面话,店小二也不会说什么“客官请慢用这样”,只把面碗平稳地放在桌上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这桌坐着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青年,他大概是很饿了,拉过面碗便大口吃了起来。
“哎,听说了吗?京城官宦世家的吴家遭祸了。”
邻桌的桌子上围着坐满了人,正大声的交谈着,并不避讳什么。
“哦?怎么说?我前几日去拉货了,并未听说。”
“吴家小妹前不久遭遇了一场祸事,死在了游玩回京的路上。那吴家二老年纪大了,乍闻噩耗,身子撑不住,没两日也相继去了。这吴家要不是还有一个当左相的儿子,怕是一代世家便要从此没落了。”
“一家四口只余年轻的儿子了?这孩子也真是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呢?唉。”
“我听有传言说吴家二老的死是因为吴家权力太盛,被上头那位忌惮了,这才……”
“欸,”有人小声阻止,“上头那位的事儿可不能随便议论。”
“这有什么,天下百姓这么多,若是说什么都要管,管的过来吗?”
……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汁也不剩多少。
那人扶了扶斗笠,从钱袋里掏出一些碎银来,放在桌上便径直走了。
***
游满是在第十一日到的丞相府。丞相府很大,长长的院墙,他绕着墙根走,走了许久。
原本能早些时日,奈何游满寻错了路,折腾了一番才知道原先的吴府早已没人居住,他要找的人眼下住在丞相府。
游满要找的人是吴家长子吴虞,那是一个该用温柔来形容的高官。
吴家是官宦世家,吴虞更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坐上了左相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按说做官的人大都眼里透着算计精明,吴虞却不同,眼里只有和善温煦,大概割人性命于笑意的温柔刀便是如此吧。
吴虞留下了游满,在他踟蹰着该不该讲清自己的来意时,没有什么犹豫的留下了他。
游满是人鱼同蛟龙的混生,拥有蛟龙的身手和智慧,却同时继承了人鱼短暂的记忆,是以这身手和智慧大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此次来吴府寻人便是因着多年前的一场婚约,吴家血脉特殊,游满的父亲当年有预谋的救了吴家家主,利用救命之恩同吴家当时刚出生的小妹定下了婚约。
只是现如今,吴家小妹已死,游满实在没有留下的理由。
“你叫游满吗?”那声音真的温柔,要叫人听醉了去。
游满不知吴虞是何意,只得唯诺地点头称是。
“家父在时同我说过你与小妹的婚约,只是现如今,对不住你了,坐吧。”
吴虞招呼他坐下,游满却羞赧了起来,原因无他,从家中一路奔波过来,未曾沐浴,他怕吴虞嫌弃他身上有味道。
或许有些人一开始就是与众不同的,游满站在吴虞身边,不自觉的想要维护些自己的形象。
吴虞自然没有,反而笑了,招了人来安排他的住处,先是赠了他两件自己的衣物,让他不要嫌弃换着穿,又命人给他加紧裁制新衣。
他同他的第一次会面,只匆匆几句话便罢了。
***
游满在丞相府住的不错,说是不错,其实他没太注意,他整日忙着记些重要的事件,譬如身份,譬如禁忌。
除了第一日来时见了吴虞,余下的几日便再没见过了。
小厮来侍候午饭时游满提了一嘴才知,最近出了灾情,皇上整日整日的同众大臣议事,吴虞忙的脚不沾地。
再见吴虞是几日后的晚上,游满整理完笔记,去院子里晃了晃,打算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