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最好。”雪梵笑了笑,如释重负。
春日约
三月初三,是雪城入春的第一天,而在极北之地的雪城则更容易感受到春日的来临,今天的琉雪川散去了往日的阴霾与寒冷,难得的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晴空。
白墨宁显然是无暇去欣赏雪城的晴空,他只是握紧手中的长刀,带着一队亲信终于接近了那座似乎永远不可及的城市。
当年那个通往禁城的密道还在,白墨宁寻到一处隐秘的入口,雪梵曾经命人封住这条通道,但是在他多年谋划之下终于再度将其打通。二十年前,族人惨遭杀害,母亲抱着自己没命奔逃,在她突然倒地的那一瞬,他才意识到母亲受了多重的伤,他呆坐在母亲逐渐冰冷的躯体前,母亲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连一句复仇或是好好活下去的话都没留下。我应该做什么呢?母亲拼命想要逃往密道的出口,那么在这条漆黑的密道外面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一定是没有杀戮,没有血腥的世界吧。他站起身朝着前方微弱的光芒走去,前面等待他的那个人。那个重要的人是……
白墨宁回过神,只要冲出这个密道很快就可以见到他吧,他不自觉得露出微笑。等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他停下脚步,摆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前方十丈左右隐约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墨宁少将,在下恭候多时了。”那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他的耳中,冰冷又没有一丝感情。
白墨宁长刀铮然出鞘,难道是被帝君发现了,他微微皱眉,眼中杀气四溢。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摇曳的灯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
“你是谁?”只有这一个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应当不是琉雪川君上的人,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终于等到他了,我只要拦住他,打消他弑君的念头,就足以扭转这个预言,奚言低垂双目,“我是来救你的,停下吧。”
白墨宁冷笑,“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妨碍我,不然无论你有何目的,我都会杀了你。”他举起长刀,将刀尖指向远处的奚言。
奚言指尖光华流转,自顾自的说道,“真遗憾,若是现在让你过去,只怕是会妨碍到雪梵城主大人。”
听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白墨宁手指发抖,“你在说什么,老师他怎么了?”
奚言抬起右手,在虚空中捏起一个符咒,银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暗道,光芒幻化成一道道细如蛛丝的线,交织而成的网落在了地面、墙壁甚至是头顶。“你若是想知道,就走到我面前。”奚言的声音冰冷。
白墨宁咬了咬牙,拔刀想要向前走去,却觉得脚下异常沉重动弹不得。他突然察觉到身后的异动,转身用刀格挡住来势汹汹的兵器,身后的亲信惊恐地看着他,手仿佛不受控制似的,“统领……我、我的手……”
怎么回事?白墨宁抬手再次击退一个攻击他的亲信,下意识看向奚言。奚言轻抬双手,他的面前浮动着一个近乎虚无的棋盘,手指轻点,棋盘之上的银白棋子缓缓移动,而密道中的士兵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攻击白墨宁,每个人都面露惊恐之色,这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也无法解释的超出常理的状况。
“你若是前进,你的手下就会阻碍你,即使你伤了他们,我也能操纵他们,这阵法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退回去吧。”奚言面无表情。
雪城乃至整个琉雪川最奢华也最尊贵的地方此时寂静无声,大臣们都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琉雪川的君王端坐在王座之上,而雪梵则立于殿下,握紧了袖中的短剑。
“许久未见,兄长反倒生疏了。”脸色苍白的君王打破了寂静,“是为了墨珏这孩子吗?”
雪梵心中的某根弦绷紧,“请君上放过他。”
“呵,放过他,你应该求他放过我才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知者预言中必死的那个人,”君上冷笑,“我死了最后得到好处的不正是你吗?”
大臣们听到这话大气都不敢出。
“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雪梵无言。“墨宁没有错,错的是我们。”
“说得好听,不过是你对白墨宁的私心罢了,他是你的好徒弟,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兄弟了吗?”君上气上心头,猛然起身,“当年你就不应该救他,我对你百般迁就,到最后竟不如一个包藏祸心的外人,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竟是笑话!”
雪梵低垂双目,“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尽力保全你们所有人,哪怕背弃天命。”
君上苦笑,背弃天命,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奢望吗?不愿意听凭那莫名其妙的的预言摆布,只想和兄长一起活下去,他走到雪梵面前,“自从成为琉雪川之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为你做垫脚石,神明还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我就是注定要被牺牲的那个,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听好了,白墨宁今天必须死。”
雪梵猛然抬头。
殷红的血液顺着白墨宁的刀尖滴下,血腥气令他胃里翻腾,但是最让他恐惧的不是倒在地上的尸体,而是他们临死前的悲鸣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们原本是那么信任自己,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和雪梵的安危比起来,任何人的性命都不重要,白墨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定定看向前方,突然觉得再不赶过去真的来不及了,他挣扎着向前走去,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拖着他,举步维艰。
他想要看到雪梵平安无事,抬头却只看见奚言如万年冰封般的脸,浓浓的不甘和恨意涌上心头,都是因为这个人!他挥刀斩向奚言的头颅。
“了不起,能走到我面前。”奚言没想到他能如此狠心,微微勾起唇角,死寂的心也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看着奚言意味不明的笑容,白墨宁心头像被扎了一样,但是只要杀了他,就能见到雪梵了!他心一横,长刀斩了下去。
奚言也不躲闪,轻抬手指,暗道里所有的丝线一齐闪现光芒,白墨宁只觉得身上像被烈火灼烧,连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去,长剑落地,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颓然倒在地上。
“再强的棋子也无法杀死棋手。”他听见奚言冰冷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白费力气。
“你究竟施了什么妖术!”白墨宁咬牙切齿。
奚言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知者的预言终于被打破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墨宁倒在地上看着纵横交错如棋盘般的白色光线和肆意流淌的鲜血,“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杀了你报今日之仇!”
奚言欣慰的看着他,灰色的双目微微发亮,“不错,有魄力、有胆识、够狠心,能在棋盘中走到我面前,了不起,或许你就是那个能杀死我的人也说不定。”他轻笑转身离开,“灵夷山母神殿,在下知者,记住我的名字和你今日所言,我等着你。”
君上脸上狰狞的表情突然定格,“弟弟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雪梵双眼发红,手中短剑穿透君上的心脏。
“不好了!雪梵城主弑君了!”下面朝臣顿时乱作一团。
“我看谁敢动!”雪梵一脸杀意,“我乃天命之子,所言所行都是神明授意,谁敢反我!”雪梵手下的士兵立刻制住殿下众人。
“咳咳,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君上捂住胸口,忍不住大笑,“我还真当你是不为名利的高洁之士。”他感觉体内的血液在不断流失,他故意激怒雪梵,正是为的现在这样的局面。
“不,我是为了墨宁。”雪梵低声道。
三月初三,冰雪消融,然而春日祭这天雪城却一片死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雪城的人们猜测着。
看来雪梵城主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自己该做的事也做完了,当年的预言也算回收了吧,奚言走出暗道,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有一种要流泪的错觉。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向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不用藏了,出来吧。”
一个黑色的影子应声而出,“啧啧居然被你发现了。”
奚言头疼,刚刚发动棋盘术时便察觉到有人,果然是湛云漪,可是为什么他没被控制住呢?
“知者大人还真有一手,当时在杀识海大牢里你也是这样制伏的杀手吧?”
奚言头也不回,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去,他还有些不放心,想要去看看雪梵城主。
“不过,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吗?”湛云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
奚言抬头,看见雪梵城主立于大殿前,雪白的衣襟上沾满了血污。
“城主你……”
“是小先生啊,”雪梵笑了笑,“墨宁呢?”
“我拦住他了,你是怎么回事?”奚言连忙上前。
“那就好,”他长出一口气,“先生,我把君上杀了。”
奚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温文尔雅的雪梵城主竟会残杀手足。
白墨宁终于能动了,他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一如儿时与母亲没命狂奔,只不过这次方向完全相反。终于奔到大殿,他停下了脚步,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那笑容一如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