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难熬的一晚上,几次奚言都要睡过去,然后就会被湛云漪叫醒,虚心的请教一些问题,指导凌晨他才离开,“明晚我还会来请教。”
奚言几乎一头栽倒,离开了神殿,这具死尸般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弱,每天都会有脱力之感,自己都是在强撑,湛云漪还来折腾自己,真是身心俱疲。看时间,雪梵城主应该快来了,他强打起精神。
“先生……”听到有人叫自己,奚言惊醒过来,该死,居然和城主下棋的时候睡着了。
“真是失礼了,抱歉。”奚言坐直,歉意的看着城主。
“先生昨晚是没休息好吗?”奚言脸色憔悴,眼底黑眼圈非常明显,“昨晚湛云漪在你这里,你们……”他显然有些担心。
奚言一阵头疼,雪梵城主还是知道了,该怎么解释,“湛公子只是和我讨教一些棋理。”
雪梵显然不太相信,“那就好,湛云漪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先生您千万别见怪。”
奚言苦笑,“我倒没事,倒是城主您最近神色郁结,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先生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您还会看人面像不成?”雪梵显然以为奚言在开玩笑。
“并非看人面像,只是这小小棋盘之中早就预示这世间命运。”奚言敲敲棋盘,有种看透一切的了然之感,“城主大人可相信命运?”
雪梵无言,“先生何出此言,所谓命运不是一早就由灵夷山那位定好了吗,有什么信与不信。”
“知者不过是传递天镜的预言,至于命运,”奚言苦笑,“当然是可以改变的。”
“……”雪梵神色复杂,不明白奚言要说什么。
“你虽为先王长子,却是辅臣之命,斩奸佞、辅君王,一生风光。这是二十多年前知者给你的预言,我说的没错吧。”
雪梵听了后反倒摇头轻笑,“这个预言整个琉雪川的人都知道,先生不要在说笑了。”
显然是被当成神棍了,奚言也不恼,“我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比如您数年前救过的一个人,现在让您很烦心吧。”
雪梵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我并非谁的手下,一切都是棋盘推演的结果,不过嘛,”奚言再次敲敲棋盘,“这个结果并不清晰,我还需要进一步推演。”
雪梵双唇微颤,他在犹豫什么,“可是我要如何信你说的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奚言扬眉。
像是有所顾忌,雪梵最终还是答应了,并且不安的看着奚言的额头贴近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似乎一丝丝被抽离,奚言皱了皱眉露出痛苦的神色。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雪梵,脸色惨白,抬手揉了揉眉心,“你一生顺风顺水,唯一的牵挂是那个当年在叛乱中救下的孩子,”要怎么才能让城主相信自己呢,奚言头疼,“不久之后,复仇之心会彻底吞噬他,犯下弑君之罪,而你会亲手杀了他,平复叛乱,辅佐新君。这也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功绩。”
雪梵神色阴郁,双眉紧锁,“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好了。”奚言悠然道,“城主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就真的对你毫无怨言吗,城主大人难道一直甘于屈居人下,做一辈子臣子,连重要的人都无法保护吗”
“……”雪梵咬牙,身子晃了晃,“我并不相信你说的话,若是想挑拨离间,我想你是白费口舌了。”说罢转身拂袖离去。
“呵。”奚言冷笑,果然很难说服他啊,还真是伤脑筋。他撑住眉心,还是有些勉强,为了开启天镜已经耗费了很多精力,还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够让别人的情感吞噬自己。若是在神殿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再多来几次,自己怕是会精神错乱吧,奚言痛苦的抱住头。
“你这样可是说服不了人的哦。”窗子突然打开,有人翻了进来,带进来丝丝寒气。
又是湛云漪,这家伙在外面偷听多久了啊,奚言觉得脑子里有刀子在绞一样,伏在棋盘上要死不活的,“还没入夜呢怎么就来了……”
“啧啧,你就这么想让我晚上来?还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湛云漪拂去衣上的雪花,“怎么又头疼了?”
奚言懒得理他,将头埋得更深。湛云漪坐到他身旁,硬是将他拽起来,“刚才在城主面前不是装的高深莫测的样子吗,怎么现在不装了。”
奚言被迫靠在他怀里,恶狠狠地咬牙,却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别折腾我了,让我睡一会……”
“我记得有人说过知者大人用不着睡觉的。”湛云漪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唔……”真是够了,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非要缠住我不放,奚言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算了,想怎么折腾自己就怎么折腾吧。
湛云漪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了一下,他抬手按住了奚言的太阳穴,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着。头疼有所缓解,奚言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灰色的双瞳毫无神采,就像一个真正的盲人。
“我师父惠安圣人和你一样沉迷于天玑棋,又忙于琐事劳心劳力,就有头疼的毛病,所以我专门学了缓解头疼的按摩手法,怎样好点了吗?”湛云漪解释道。
他的手指温热,和自己如死人般冰冷的体温完全不同,虽然不愿承认,但是真的很舒服,奚言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怎么回事,有时候专门就来折磨自己,有时候又这么温柔,难以理解。
“唉不领情就算了,你还真是个木头脑袋。”湛云漪加重力道,“难怪雪梵城主不信你。”
奚言疼的眉角一抽,“别坏我的事。”
湛云漪撇撇嘴,“不要低估世人对知者预言的迷信程度,雪梵城主也不是那种执着于虚名的人,他可是个重情重义的傻瓜,你用国君之位引诱他是行不通的。”
“我并非利用的是国君之位,雪梵他还会再来找我的。”奚言冷笑,脑子里又是一阵抽疼,“唔……疼……”
湛云漪无语,“行了行了,知道您料事如神,别再想了,睡一会吧,这几天别太累了。”他语气轻柔。
我这么累不就是因为你一直折腾我吗,奚言真是服了他了。但是真的太累了,不久他就靠在湛云漪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看着奚言疲惫的睡颜,湛云漪暗自想到: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此尽心竭力的在这里谋划,若是对雪梵有什么不利,自己要不要出手干预……
雪梵回到自己房中,想着那个小先生的话,莫名的心惊胆战。他打开从南方送来的信:
我不在的日子里老师身体可好,我在琉雪川的南方过得不错,和雪城不同,这里是个很温暖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很想回到雪城,若是能和您一起看入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也是颇有一番乐趣……
……
……
看着白墨宁的信,雪梵城主露出宠溺的笑容,这孩子……放下信纸,雪梵再次眉头紧锁,墨宁他在说谎,他并没有留在南方,而是带着军队悄悄向雪城逼近,当暗卫向自己报告这一消息的时候,自己已经无从阻拦。
白墨宁是自己二十年前救下的孩子,当年弟弟刚刚登基不久,因为担心知者预言的成真,便开始大范围铲除异己,当时他奉命截杀从密道逃走的反贼家眷,但是最后等来的是从密道走出来的孤零零的小孩子,他浑身是血,一脸茫然地看着早就埋伏在外的军队,已经逃不出去了,他的神情变的绝望,眼底杀气溢出。
雪梵愣了一下,手下提醒他应该动手杀死这个孩子,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弟弟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而这些天的屠杀几乎让他的精神崩溃,即使肩上的担子再重,行事再老成,自己也不过刚刚二十岁,无法再承受死亡,也不想再看见谁死去了,这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啊,“稚儿无罪,放过他吧,君上那里我去解释。”
“这……”
雪梵摆摆手跳下马,走近那个孩子,那孩子畏惧地后退,“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向着那个孩子伸出了手,“过来吧。”
那孩子就这么看着他,雪梵能够清晰的看见这孩子脸上深深地仇恨与怨毒,或许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不,这孩子没有罪,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们这些人犯下的,怎么可以让一个孩子承担。雪梵定了定心神,温和的笑着。那孩子看着雪梵的笑容就这么愣住了。
接着雪梵向君上提出请求,收养并亲自教导这个孩子,原来这孩子叫白墨珏,父母都在大清洗中死去,家族中只剩他一人。最开始他对所有人都怀着敌意,仇视所有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墨宁能与周围人和睦相处,甚至最后坐上了守城将军的位置,也能够亲昵的叫他一声老师,但是这种亲近却让雪梵心里发慌,他不知到墨宁的仇恨还剩多少,也担心自己的弟弟有一天想要彻底除掉这一隐患。于是就早早打发他前往遥远的南方任职,希望一切都能相安无事,然而现在却……
白墨宁从未放弃过复仇,如今雪梵终于能正视这件事了,他这些天曾多次派人阻止,然而却没有成功。弟弟他应该有所察觉吧,但是却完全没有反应,想起二十六年前知者的语言,雪梵浑身发冷,杀奸佞,辅新君,如果这是不容更改的命运,那么墨宁和弟弟都会死,雪梵咬牙,怎么办,自己已是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