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琮听“逃婚”二字,想起自己兄长之前为情所困诸多烦恼,不由一叹:“他亦是可怜人,但愿他能与真心相爱之人白首偕老。”
玄庸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本等着他问后面那句“你想好了没”是什么意思,继而说自己也要走了,然后跟他告辞。
可陆少爷似乎没有好奇心,不曾问。
但玄庸依旧想跟他告个别。
走出厅堂,外面却下了雨,掌柜借了把伞给陆琮,陆琮接过伞,向他颔了颔首,转身走出。
雨幕迷离,他踩上一片水,水滴轻轻迸溅到他的衣,立时在衣摆上开出一朵灰色的花。
玄庸望着那背影,忽而觉得,这白衣本不该染尘。
雨天路滑,那背影微微踉跄了一下。
玄庸心中一紧,立马跃了过去,在陆琮还没站稳之际,已到他身边,搀住了他。
陆琮看清来人,笑起来:“我没事,就算摔一跤,也不打紧。”说着将伞往他头顶移了移。
玄庸道:“即便不打紧,我也不想看你摔倒。”他从他手中接过伞,打在两人头顶,“许多灯已熄了,下雨不好走,不若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
“正好顺便把掌柜的伞带回来,免得还叫人多跑一趟。”
陆琮便点头应了,二人执伞走在迷蒙雨中,雨落长街溅起水雾如轻烟,衬着几许灯盏倒映的浮光,淋淋漓漓的赤雀街若烟雾缭绕的仙境,身旁不时有疾步而行的路人,唯他们走得不急不慢。
玄庸那些年的兵荒马乱与无边孤寂,都在这雨中化成了安宁。
他知道,给他安宁的不是雨夜,而是身边这个人。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留下来。
可,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苦笑了一声。
是时候该告别了。
他开口:“陆少爷……”
“玄公子……”
身边人也同时开口。
两人一愣,继而又同时停住。
顿了须臾,陆琮方道:“玄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玄庸沉默片刻,面向他站定:“还是你先说吧。”
陆琮也站定,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先前问你是否去陆家暂住,你未回话,我想大抵是不愿,但既然梁公子明日要走,我再问一问你吧,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对了,你之前说来烟城找人,或许我也能帮帮忙。”
玄庸先摆手:“人我已经找到了,不用麻烦你……”顿了一下,方道,“其实,我已打算……”
忽听有人踏雨疾步而来,打断了他的话。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见到陆琮,先一喜,又露惊惧,仓惶大喊:“二少爷,可找着你了,赶紧回……不,不能回陆家,老爷叫你赶紧跑,快走,快……”
来人是陆琮的侍从小袁子,他发髻全被雨水打湿,贴在头上脸上,映衬着那原本被吓得苍白的脸更是骇人。
陆琮按住他的肩:“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小袁子上牙打下牙,磕磕绊绊地道:“中邪……家里的下人们,都中邪了,眼睛直的,走路东倒西歪,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老爷说,叫你千万别回去…… ”
陆琮顿时大骇:“我爹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黑猫守陵是我瞎掰的,剧情需要。黑猫很可爱,所有的猫狗都很可爱,他们是我们的好朋友,是用来被宠爱的。
另“玉堂北壁,汹涌澜飜”,出自《宣和画谱-董羽》:“画水于玉堂北壁,其汹涌澜飜,望之若临烟江绝岛间。”。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看这两个字笔画多,玩一下梗。
☆、雨夜惊魂
小袁子抖抖嗖嗖道:“老爷躲在祠堂,他们好像不敢进祠堂,但都围在院门口……少爷,您别去啊……”
陆琮却已向前飞奔而去。
玄庸收了伞,二话不说跟在他身边。
陆琮忙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定很危险,玄公子你……”
“你若把我当朋友,我就不能置身事外。”他未等说完就打断。
陆琮不再多说,只向他重重点头。
及至陆家,看大门紧闭,四周安静的出奇,门前灯笼里的红光忽暗忽明。
往常路上好歹还有个别行人,今儿一个人迹也没有,只有那烛灯落下不甚清明的影子。
陆琮定定神,想伸手去推门,被玄庸一阻:“如果你随从说的是真的,你家下人当真中了什么邪,我想,这门上掺杂有桃木材质,挡住了他们,叫他们出不来。”
陆琮立即点头:“是,不能开门,若叫他们都出来了,必然祸害更多的人,可我们要从哪儿进去呢?”
玄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上回进你家,是从那儿翻进去的。”他抬手一指旁边的高墙,“这次,再度失礼了。”
他想顺便把陆琮也带上去,伸手已揽住了他,又一想,陆琮是学过功夫的,又悻悻收回,道:“你能上去吗?”
“可以。”
对方说罢已翻身而起。
他便也飞身而上,落在他面前。
两人于屋顶上轻点掠过,灯火之下空荡荡的宅院更显阴森,穿过几个庭院不见人影,只有风过堂内传出呜呜咽咽之声。
陆琮紧锁眉头,加快脚步,及至寻到祠堂之上,远远看见陆老爷与几个仆人在祠堂内,正拿重物抵着门,虽狼狈,但尚还安好。
他略微安心。
再看祠堂外面,数十个下人果如小袁子所说,皆双目失神,身形僵直,离门边近的,一下一下扣着门,发出“笃笃”之声,离得远的却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没有门扣,便僵硬敲在前面人的身上。
他们在敲门,却没有闯入,可能是这祠堂供奉的有佛像,邪灵惧怕。
陆琮见他爹安然无恙,不再那般慌乱,从屋顶落下。
玄庸本也要跟着下去,还没动身,倒见陆琮下去后,那在外围攻的下人们豁然退开了几许。
他暂停脚步,静观其变。
祠堂里的人看不见这般变化,也没留意扣门声戛然而止,陆老爷见到陆琮回来,又是气恼又是急切,却来不及斥责,只能忧心道:“我陆家祖祖辈辈没做过亏心事,怎么会招惹来这不干净的东西!”
陆琮劝道:“我叫小袁子去城外道观请人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但愿能逢凶化吉吧。”陆老爷哀叹着,朝天拱了拱手。
这一拱手,瞧见了屋顶上的玄庸。
他当即眉头一凛:“这不是那个逃犯吗,他……他……”
玄庸正要开口,那陆老爷忽然朝他喊:“你看不到这儿危险啊,你能□□是吧,赶紧翻走吧,看什么热闹!”
玄庸一番话全都噎住。
陆琮简单解释了几句,陆老爷没闲心多了解,既然是愿意来帮忙的朋友,他不再问,只是焦急,一遍一遍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雨势渐大,玄庸站在屋顶,撑起伞,听雨滴落在伞上,滴答滴答……
他叫了一声,下面的“行尸走肉”们齐齐回首,骨骼咯咯作响。
但他们看的并不是玄庸的方向,而是身后一口古井。
古井在花圃旁,围了一圈栅栏,日常用来给花草浇水,不做吃喝用。
栅栏上是个拉水桶的石杆。
石杆上坐了个人。
也许,不是人吧。
红衣长裙,赤着脚,散着发,脸是泡肿的惨白色,眼珠向外凸显,她抬抬手,那手臂亦是苍白浮肿,宛若被吹胀一般,以至于她勾动手指想要弯曲,费了些劲儿。
手指终于勾动,那些傀儡们便又重复敲门的动作。
可只是虚空的敲,任她怎样勾,都不敢再靠近祠堂。
女鬼有些疑惑。
玄庸在这时喊了她一声。
她缓缓抬头。
玄庸实在不想看这张脸,挪了挪视线,瞧着为陆老爷擦拭雨水的陆琮,道:“你不去鬼界,留在人间做什么?”
下边陆琮听见他说话,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但听不清,想了一想,索性跃身上来。
他一上来,那些不敢靠近祠堂的傀儡们这才疏尔往前近了一些。
女鬼更是困惑。
“你来做什么?”玄庸也困惑,将伞往陆琮头上移。
陆琮道:“听你说什么,是与我说话吗?”
“不是跟你。”他往水井一指,“怕吗?”
陆琮轻蹙眉头,与女鬼四目相对……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他已知晓那儿有些东西,奇道:“你能看见?”
“我……我的确能看见这些东西,但你不要怕我。”
陆琮微笑:“天赋异禀者甚多,我怎么会怕玄公子?”
说罢再朝那女鬼的方向瞥,竟还行了一礼:“自古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陆家众人未做亏心事,不知这位鬼兄弟意欲何为?”
玄庸在旁纠正:“是鬼姐妹。”
陆琮改口:“那敢问这位鬼姐妹意欲何为?”
女鬼幽幽起身,缓缓挪步,红衣上滴滴落水,拖曳在地留下一道水渍,又很快被雨冲刷。
她伸开粗肿的双臂,似乎想要上来,然而只是走近几步,又停了下来,没法对焦的眼珠茫然往屋顶上看,不知看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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